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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靚雲聽說宋公已有懼意,知道目下可望無事,當向慧生夫婦請安道謝。少頃老姑子也來磕頭,慧生連忙攙起說:“這算怎樣呢,值得行禮嗎?可不敢當!”老姑子又要向德夫人行禮,早被慧生抓住了,大家說些客氣話完事,逸雲卻也來說:“請喫飯了。”衆人回至靚雲房中,仍舊昨日坐法坐定。只是青雲不來,換了靚雲,今日是靚雲執壺,勸大家多喫一杯。德夫人亦讓二雲喫菜飲酒,於是行令猜枚,甚是熱鬧。瞬息喫完,席面撤去。德夫人說:“天時尚早,稍坐一刻,下山如何?”靚雲說:“您五點鐘走到店,也黑不了天,我看您今兒不走,明天早上去好不好?”德夫人說:“人多,不好打攪的。”逸雲說:“有的是屋子,比山頂元寶店總要好點。我們哥兒倆屋子讓您四位睡,還不夠嗎?我們倆同師父睡去。”德夫人說:“你們走了,我們圖什麼呢?”逸雲說:“那我們就在這裏伺候也行。”德夫人戲說道:“我們兩口子睡一間屋。”指環翠說:“他們兩口子睡一間屋。”問逸雲:“你睡在哪裏呢?”逸雲說:“我睡在您心坎上。”德夫人笑道:“這個無賴,你從昨兒就睡在我心上,幾時離開了嗎?”大家一齊微笑。
德夫人又問:“你幾時剃辮子呢?”逸雲搖頭道:“我今生不剃辮子了。”德夫人說:“不是這廟裏規定三十歲就得剃辮子嗎?”答道:“也不一定,倘若嫁人走的呢,就不剃辮子了。”問:“你打算嫁人嗎?”答:“不是這個意思,我這些年替廟裏掙的功德錢雖不算多,也夠贖身的分際了,無論何時都可以走。我目下爲的是自己從小以來,凡有在我身上花過錢的人,我都替他們念幾卷消災延壽經,稍盡我點報德的意思,唸完了我就走,大約總在明年春夏天罷。“德夫人說:“你走,可以到我們揚州去住幾天,好不好呢?”逸雲說:“很好,我大約出門先到普陀山進香,必走過揚州,您開下地名來,我去瞧您去。”老殘說:“我來寫,您給管筆給張紙。”靚雲忙到抽屜裏取出紙筆遞與老殘,老殘就開了兩個地名遞與逸雲說:“您也惦記着看看我去呀!”逸雲說:“那個自然。”又談了半天話,轎伕來問過數次,四人便告辭而去。送了打攪費二十兩銀子,老姑子再三不肯收,說之至再,始強勉收去。老姑子同逸雲、靚雲送出廟門而歸。
這裏四人回到店裏,天尚未黑,德夫人把山頂與逸雲說的話一一告訴了慧生與老殘,二人都讚歎逸雲得未曾有。慧生問夫人道:“可是呢,你在山頂上說愛極了他,你想把他怎樣,後來沒有說下去。到底你想把他怎樣?”德夫人說:“我想把他替你收房。”慧生說:“感謝之至,可行不行呢?”夫人道:“別想喫天鵝肉了,大約世界上沒有能中他的意了。”慧生道:“這個見解倒也是不錯的,這人做妾未免太褻瀆了,可是我卻不想娶這麼一個妾,倒真想結交這麼一個好朋友。”老殘說:“誰不是這麼想呢?”環翠說:“可惜前幾年我見不着這個人,若是見着,我一定跟他做徒弟去。”老殘說:“你這話真正糊塗,前幾年見着他,他正在那裏熱任三爺呢,有啥好處?況且你家道未壞,你家父母把你當珍寶一樣的看待,也斷不放你出家,倒是此刻卻正是個機會,逸雲的道也成了,你的辛苦也喫夠了,你真要願意,我就送你上山去。”環翠因提起他家舊事,未免傷心,不覺淚如雨下,掩面啜泣。聽老殘說到送他上山,此時卻答不出話來,只是搖頭。德夫人道:“他此時既已得了你這麼個主兒,也就離不開了。”
正在說話,只見慧生的家人連貴進來回話,立在門口不敢做聲。慧生問:“你來有什麼事?”連貴稟道:“昨兒王媽回來就不舒服的很,發了一夜的大寒熱,今兒一天沒有喫一點什麼,只是要茶飲;老爺車上的轅騾也病倒了,明日清早開車恐趕不上。請老爺示下,還是歇半天,還是怎麼樣?”慧生說:“自然歇一天再看,騾子叫他們趕緊想法子。王媽的病請鐵老爺瞧瞧,抓劑藥喫喫。”正要央求老殘,老殘說:“我此刻就去看。”站起身來就走。少頃回來對慧生說:“不過冒點風寒,一發散就好了。”
此時店家已送上飯來,卻是兩份,一份是本店的,一份是宋瓊送來的。大家喫過了晚飯,不過八點多鐘,仍舊坐下談心。德夫人說:“早知明日走不成功,不如今日住在鬥姥宮了,還可同逸雲再談一晚上。”慧生說:“這又何難,明日再去花上幾個轎錢,有限的很。”老殘道:“我看逸雲那人灑脫的很,不如明天竟請他來,一定做得到的。我正有話同他商量呢。”慧生說:“也好,今晚寫封信,我們兩人聯名請他來,今晚交與店家,明日一早送去。”老殘說:“甚好,此信你寫我寫?”慧生說:“我的紙筆便當,就是我寫罷。”
當時寫好交與店家收了,明日一早送去。老殘遂對環翠道:“你剛纔搖頭,沒有說話,是什麼意思?我對你說罷:我不是勒令要你出家,因爲你說早幾年見他,一定跟他做徒弟,我所以說早年是萬不行的,惟有此刻倒是機會,也不過是據理而論,其實也是做不到的事情。何以呢,其餘都無難處,第一條:現在再要你去陪客,恐怕你也做不到了;若說逸雲這種人真是機會難遇,萬不可失的,其如廟規不好何?”
環翠說:“我想這一層倒容易辦,他們凡剃過頭的就不陪客,倘若去時先剃頭後去,他就沒有法子了。只是有兩條萬過不去的關頭:第一,承你從火水中搭救我出來,一天恩德未報,我萬不能出家,於心不安;第二,我還有個小兄弟帶着,交與誰呢?所以我想只有一個法子,明天等他來,無論怎樣,我向他磕個頭,認他做師父,請他來生來度我,或者我伺候你老人家百年之後,我去投奔他。”
老殘道:“這倒不然,你說要報恩,你跟我一世,無非喫一世用上一世,那會報得了我的恩呢?倘若修行成道,那時我有三災八難,你在天上看見了,必定飛忙來搭救我,那纔是真報恩呢。或者竟來度我成佛作祖,亦未可知。至於你那兄弟更容易了,找個鄉下善和老兒,我分百把銀子替他置個二三十畝地,就叫善和老兒替他管理撫養成人,萬一你父親未死,還有個會面的日期。只是你年輕的人,守得住守不住,我不能知道,是一難;逸雲肯收留你不肯收留你,是第二難。且等明日逸雲到來,再作商議。”德夫人道:“鐵叔叔說的十分有理,且等逸雲到來再議罷。”大家又說了些閒話,各自歸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