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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者之說,或言:"車行灑,騎行炙,百二十日爲一夜。"夫言:"用酒爲池,"則言其車行酒非也;言其"懸肉爲林,"即言騎行炙非也。或時紂沉湎覆酒,滂沲於地,即言以酒爲池。釀酒糟積聚,則言糟爲丘。懸肉以林,則言肉爲林。林中幽冥,人時走戲其中,則言倮相逐。或時載酒用鹿車,則言車行酒、騎行炙。或時十數夜,則言其百二十。或時醉不知問日數,則言其亡甲子。周公封康叔,告以紂用酒期於悉極,欲以戒之也。而不言糟丘酒池,懸肉爲林,長夜之飲,亡其甲子。聖人不言,殆非實也。
傳言曰:"紂非時與三千人牛飲於酒池。"夫夏官百,殷二百,週三百。紂之所與相樂,非民,必臣也;非小臣,必大官,其數不能滿三千人。傳書家欲惡紂,故言三千人,增其實也。
傳語曰:"周公執贄下白屋之士。"謂候之也。夫三公,鼎足之臣,王者之貞幹也;白屋之士,閭巷之微賤者也。三公傾鼎足之尊,執贄候白屋之士,非其實也。時或待士卑恭,不驕白屋,人則言其往候白屋;或時起白屋之士,以璧迎禮之,人則言其執贄以候其家也。
傳語曰:"堯、舜之儉,茅茨不剪,採椽不斫。夫言茅茨採椽,可也;言不剪不斫,增之也。《經》曰"弼成五服"。五服,五采服也。服五采之服,又茅茨、採椽,何宮室衣服之不相稱也?服五采,畫日月星辰,茅茨、採椽,非其實也。
傳語曰:"秦始皇帝燔燒詩書,坑殺儒士。"言燔燒詩書,滅去《五經》文書也;坑殺儒士者,言其皆挾經傳文書之人也。燒其書,坑其人,詩書絕矣。言燒燔詩書、坑殺儒士,實也;言其欲滅詩書,故坑殺其人,非其誠,又增之也。
秦始皇帝三十四年,置酒咸陽臺,儒士七十人前爲壽。僕射周青臣進頌始皇之德。齊淳於越進諫始皇不封子弟功臣自爲挾輔,刺周青臣以爲面諛。始皇下其議於丞相李斯。李斯非淳于越曰:"諸生不師今而學古,以非當世,惑亂黔首。臣請敕史官,非秦記皆燒之;非博士官所職,天下有敢藏詩書、百家語、諸刑書者;悉詣守尉集燒之;有敢偶語詩書,棄市;以古非今者,族滅;吏見知弗舉,與同罪。"始皇許之。明年,三十五年,諸生在咸陽者,多爲妖言。始皇使御史案問諸生,諸生傳相告引者,自除犯禁者四百六十七人,皆坑之。燔詩書,起淳于越之諫;坑儒士,起自諸生爲妖言,見坑者四百六十七人。傳增言坑殺儒士,欲絕詩書,又言盡坑之。此非其實,而又增之。
傳語曰:"町町若荊軻之閭。"言荊軻爲燕太子丹刺秦王,後誅軻九族,其後恚恨不已,復夷軻之一里,一里皆滅,故曰町町。此言增之也。
夫秦雖無道,無爲盡誅荊軻之裏。始皇幸梁山之宮,從山上望見丞相李斯車騎甚盛,恚,出言非之。其後左右以告李斯,李斯立損車騎。始皇知左右泄其言,莫知爲誰,盡捕諸在旁者皆殺之。其後墜星下東郡,至地爲石,民或刻其石曰"始皇帝死,地分"。皇帝聞之,令御史逐問,莫服,盡取石旁人誅之。夫誅從行於梁山宮及誅石旁人,欲得泄言、刻石者,不能審知,故盡誅之。荊軻之閭,何罪於秦而盡誅之?如刺秦王在閭中,不知爲誰,盡誅之,可也;荊軻已死,刺者有人,一里之民,何爲坐之?始皇二十年,燕使荊軻刺秦王,秦王覺之,體解軻以徇,不言盡誅其閭。彼或時誅軻九族,九族衆多,同裏而處,誅其九族,一里且盡,好增事者,則言町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