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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頭兩乘是素英、寒簧的香車,各領着二十六名,兩行分開,都騎的小川馬,手中各擎執事是:
絳節霓旌,寶竟翠蓋,星旒隼,赤旆黃旄。玉壺皎皎貯蓮井之冰;金鼎絲絲吐鷓斑之篆。
秦娥之簫、素女之瑟、雙成之笙、少玄之笛,間以金鐘玉磬,如奏雲璈之曲;蕊珠之花、蟾宮桂、玄圃之芝:度索之果,間以竹根如意、松梢屋尾,宛睹瑤池之會。五明扇、九光扇、孔雀扇、鳳尾扇、鶴羽扇,揮動時靈風飄揚;分景劍、流星劍、青萍劍、白虹劍、繞指劍,掣來時紫電飛馳。論年紀,不出三旬以內;看姿容,只好三分以上。
一對一對的排過去了,纔是月君的大轎。那轎是龍王所獻沉香樹根雕成的,九龍戲珠交椅上嵌着夜明珠一大顆八小顆,黑影裏走動,有如明月照乘一般。原是在卸石寨中常坐的,而今用了水磨光的香楠木杆子八根,就是一乘大亮轎。那抬轎並打傘的,共是九個壯健女人。說的錯了,女人抬轎,那裏走得長路?要知道,這是月君的道法了。卻是如何打扮?
頭上青絲挽的角鬃兒,或三或兩;腳下赤足穿的棕履兒,或大或小。手臂上足脛上帶的鐲兒、箍兒,或金或銀或串珠。身上各穿的金黃繡鳳窄身短袖秋羅襖,外罩着絳紅鈉金蟒紵絲磕腰比甲。下穿着素緩長褲,直裹在小腿肚下,用五色絲帶緊緊拴住。看去那九曲柄黃羅傘下,端端正正,坐着一位萬劫不老賽西母、勝大士先天一帝王師。這些文武官員,都在郊外候送。衆百姓無男無女、若老若少,執香頂禮,都稱是活佛降世。月君令滿釋奴慰勞衆人,並諭各官,不須遠送。又諭董將軍、鐵監軍:“青郡是我根本,須防燕兵來襲,宜緊守地方。”二人領命。百官等皆自回去。是日行五十里止,仍下五個寨柵,月君居中,餘各四面環繞。
次日早行,不三十里,前面聶隱娘人馬過去,就是素英、寒簧的香車,左右井行,各領着三十六個女真,雁行分列,魚貫而進。忽有一壯婦,大踏步奔至車前,手橫着鐵鍬一柄,喝道:“且住!有本事的,敢與我比試武藝②焚表灌瓚——焚燒表文,將醇酒灌到祭把用的玉器之中,這是祭把的必要程序。麼?”遂將鐵鍬掄動,雙足跳躍,口中吒叱,滾滾風生,迸出萬道寒光,如掣電一般。那婦人的身子,只在風電內旋轉,看不見他的影兒。舞畢,又喝道:“可有人來比試麼?”素英問道:“你是人是怪?可也聞得大陰聖後麼?”婦人道:“恁麼太陰不太陰,聖後不聖後!與我鬥得十合,放你們過去;若不敢和我比鬥,只好一千年站在這裏。”素英正要用個道術兒奈何他,早有聶隱娘縱着賽衛回來,問知緣故,笑道:“待我把你顛倒豎着,只恐底下臭氣,觸了穹蒼。——且報知聖後定奪。”只見滿釋奴馳馬向前道:“聖後有旨,召那婦人。”那婦人隨着隱娘、釋奴一馬一驢的腳後跟,如飛的奔去。時月君大轎停於中道,看那婦人時,生得:
眉橫眼豎,脣卷鼻掀。一頭髮似蝦鬚,裹着棋子花織成的帕兒;兩臂硬毛如蝟刺,約着錕鋙鐵煉就的鐲兒。上身穿一件錦紋白額虎皮禿袖的短襖,下身穿一系金錢玄豹皮緊襠的長褲。
腰繫牛筋絛,足穿豬皮靴,手擔着鐵鍬一柄,是軒轅皇帝制造干戈以來無名的兵器。他望見月君的轎子,撲地拜倒在地下。月君笑曰:“何俠婦之先倨後恭①也!爾系何方人氏,恁麼姓名?因何當路遮攔?請起來細說。”婦人便站起答道:“我住在本郡亂山內亂苧村,父母止生我一個,今年二十五歲,也不嫁人,人都喚我‘女金剛’。恃着幾斤氣力打生爲活,就是我身上幾件衣服,也靠着些畜類送來的。向聞得聖後起兵,要做個武則天女皇帝——”隱娘、釋奴齊喝道:“該割舌!”月君笑道:“這是你要來皈誠效力的意思了。爲何不到卸石寨來投名,卻在此處說些大話呢?”女金剛道:“我沒有這臉面學這些名士山人,鞠躬屏息,伺候衙門的調兒。”月君道:“有異才者,自不同於流俗!難爲你想這激我召見的法子。我正少個主守大纛的,你任此職如何?”女金剛道:“我願盡力向前,不願落後!”月君道:“守纛旗,是緊跟着我,最重大的職任。若有向前之處,自然調用。”女金剛拜謝了。月君又問:“你的鐵鍬多重?”答道:“七十多斤。”月君道:“這不象兵器。可用得鎖斧月鏟麼?”女金剛道:“我本無師傳授,將他來鋤地、打牲口,使得慣了。別項兵器,卻不能用。”月君就令給與劣馬一匹,命滿釋奴:“撥十名女壯丁,隨着專守纛旗,隨我大轎行走。”女金剛自來不曾騎馬,把個手在鞍背上一按,那馬幾蹲下去,遂騰身跨上,用腿一夾,馬即向前直掉,順手勒個住。滿釋奴讚道:“好勁!”仍各依伍次,一齊趲行。當晚無話。
次日至萊郡界,高監軍早來迎接,月君諭道:“呂律薦爾文武全才,孤今拜爲副軍師之職。卒郡知府,已用的林菁,待他一到,汝即赴青州調度,以防燕兵。”高監軍謝過,請月君人城,暫止一宿,以慰士民之望。早見父老輩數百,執香跪請,欣欣然簇擁着大轎進城。到了公署,月君坐定,傳令幾個年老的進來,撫慰道:“寡人兵餉不敷,別無金錢可酬父老,止有丹藥一瓢,能祛病延齡——”尚未說畢,老人等忙跪拜道:“何幸得賜仙丹?”月君偷令滿釋奴、女金剛:凡年五十以上,各給一丸;五十以下,有病者亦賜之。一人引出父老,按名給散,散了十數瓢,來的越多了。有那性急的人,一口把丹丸就吞下肚,真似醍醐灌頂,頓覺精神爽健,卻又使個乖,來混要。直到瓢盡丹完,天色已黑,然後散去。月君恐明日纏擾愈多,又沒有丹藥了,遂傳令半夜出城。滿釋奴道:“須諭高軍師多備火把。”月君道:“不必。”於袖中取出一顆大珠,望空擲去,端端正正掛在當天,比明月還亮。牛騂不知是月君道術,民道是天宮特地送出明月,照他一班忠義之士。遂各啓行,①先倨(jù,音句)後恭——先傲慢後恭敬。早到了東門,叫開關鑰,向前進發。比及高咸寧聞知,已去二十餘里,追送不及。行至申刻,有個地名叫柏香村,但見古柏參天,蒼翠濃郁,其下參差累累,多是荒塚。忽聞大吼一聲,一條黑魆魆的醜漢,縱有四五尺高,突然跳出,恰如天上掉下個趙玄壇來,手持兩把巨斧,徑奔月君。月君正欲伸出玉臂,待他砍十來斧,一顯道術,令其心折而降,早已惱動了女金剛,舞動鐵鍬,大喝道:“強賊,有我在此!”那漢被女金剛攔住,恨不得一斧就剁做肉泥,沒上沒下的橫砍進來。女金剛略側一側,取他的右半邊。那漢亟轉身攔架,兩把大斧飛起,正迎着鐵鍬進來,一聲激裂,火珠爆散。兩個盤盤旋旋,鬥有五六十合,不分勝負。滿釋奴道:“原來兩個武藝一般,是沒有家數的,只憑着氣力混殺。待我助他!”遂手挽鐵胎硬弓,一彈飛去,正中那漢左手背大指骨朵上。那漢大吼如雷,急得撇下一斧,只仗右手一斧迎敵。女金剛踏進一步,喝道:“看鍬!”那漢就着地滾來,直取金剛的下部,大喝道:“着了!”那柄大斧如旋風一般,卷在兩腳踝骨上去。女金剛輕輕一縱,卻砍個空,便乘勢在那漢肩窩裏盡力一腳尖,踢翻在地,劈手掣他斧來就砍。不知黑漢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