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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胡仇當夜結束停當,佩了朴刀,帶了袖鏢袋兒,縱身上屋。四下裏一望,只見是夜月色微朦,滿天上輕雲薄霧,疏星閃閃,從雲隙裏射出光來。胡仇此時,一心只要往安撫使衙門裏去,探聽他們的舉動,到底他把我們漢人如何凌虐;好歹結果了那韃子民賊,抒抒這胸中惡氣。想罷,只望房屋高大的地方竄去,好在他從小學就的是飛檐走壁的本領,不用三躥兩躥,早到了一所巍峨官署。胡仇心下暗想:“我此番進去,是要殺人的,要探聽明白,不要誤傷了人才好。我今日初到此地,未曾打聽得到底有幾處衙門,要是錯走了人家,豈不誤事!”想罷了,躥到頭門瓦檐旁邊,一翻身撲將過去,雙腳鉤住了廊檐,右手託着椽子,左手拿出火繩,晃了一晃。仰起面來一看,只見門頭上,豎的一塊白匾,寫着“欽命河北路安撫使”八個大字。暗道:“不錯了。”收過火繩,使一個猛虎翻身的勢子,仍舊到了屋上。走到裏面廊房頂上,往下一看,只見靜悄悄的沒有人聲。只有東邊一間,裏面有燈光人影。想來:“這都是不要緊的地方,我且到上房去看。”想罷,就從大堂頂上過去,又過了三堂。再往下一看,是一排五間的高大房屋,兩邊還有廂房。想:“此地是上房了,只不知那韃子住在哪一間裏面,且下去看看再說。”
遂將身一縱,輕輕落了下來,腳尖跕地,四面一望。只見東面一間,燈光最亮。走到窗下,吐出舌尖兒,將紙窗溼了,輕輕點了個窟窿,往裏一張。只見一個老頭兒,坐在醉翁椅上打盹,還有兩個白面書生對坐着:一個低頭寫字,一個旁坐觀看。只見那寫字的放下筆來,把紙一推,說道:“據我看來,這些人都是多事。此刻眼見得天命有歸的了,樂得歸化了,安享太平富貴,何必一定要姓趙的纔算皇帝呢!象文天祥、張世傑他們倒也罷了,這一班手無寸柄的,也要出來稱什麼英雄豪傑?想來真是呆子,他也不想想,就算姓趙的仍舊做皇帝,那姓趙的哪裏知道有他這麼一個人呢!”一個道:“可不是嗎!我先父做了一世的清官,到後來只叫賈似道一個參本,就鬧了個家散人亡,先父就在獄中不明不白的死了。這種亂世之中,還講什麼忠臣孝子!只好到哪裏是哪裏的了。”說話之間,那打盹的老頭兒,盹昏了,把頭往前一磕,自家嚇醒了。一個笑道:“張老夫子,醒醒呀!提防刺客。”胡仇聽了這話,暗暗的喫了一驚,道:“奇怪!難道他知道我在外面麼?”只聽得那老頭兒打了個呵欠,道:“不要緊!刺客在平陽,離這裏遠呢。”一個道:“平陽捉拿的公事,已經到了這裏了。難道那刺客還不能到麼?”老頭兒道:“也不要緊!那刺客不說麼?‘刺蒙不刺漢’。我是漢人呀!並且主公今日不在家,他哪裏就來呢?”胡仇聽了,好不納悶!這不清不楚,沒頭沒腦的,聽了這幾句話。又是什麼拿刺客。這刺客是說的誰呢?又說主公不在家。可見這韃子是不在家的了!我這豈不是白跑一次麼?且不管他,再到別處去看看再說。
想罷,一縱又上了屋頂,重新走到外面廊房頂上,跳將下來。往東面屋子裏一張,只見兩個韃子席地而坐,當中放着一個紅泥爐子,紅紅的燒了一爐炭火。旁邊地下,放着兩段牛蹄。即韃子拿刀割下來,在炭火上燒着喫。
還有兩個婦人,嬉皮笑臉的陪着。仔細看時,就是打周老三的那兩個韃子。胡仇走過門口,在門上輕輕的敲了兩下。只聽得一個韃子說道:“不好了,分潤的來了。”一面問道:“誰呀?”胡仇不則聲,又敲了兩下。裏面又道:“你不答應,我開了門,總要看見你呀。”一面說着,拔去門拴,開了出來。胡仇手起刀落,只聽得呀的一聲還沒有喊出來,早結果了。胡仇在死的身上撲將進去,把刀在那一個韃子臉上晃了一晃,當胸執着道:“你要喊了,就是一刀。”那韃子要掙扎時,又見他雪亮的刀在手,只得說道:“不喊,不喊,請你不要動粗,有話好說。”胡仇道:“你家主子到哪裏去了?說。”那韃子道:“到河南路安撫使那裏祝壽去了。”胡仇道:“上房還有甚人?”那韃子道:“沒有人。太太和小少爺都沒有隨任。”胡仇提起刀來,在他頸脖子上一抹,骨碌碌一顆腦袋,滾到牆下去了。看看那兩個婦人時,一個躺在地下不動;一個抖做了一團。胡仇一把頭髮提來問道:“這裏囚禁女子的房屋在哪裏?”那婦人道:“在在……在……在……在……”胡仇道:“你不要怕,在哪裏,你說了,我不殺你。”那婦人道:“在在……在……花……園……裏。”胡仇一刀,把她結果了。又把那嚇的不會動的,也賞了她一刀。
四下看了看,只見那一段喫不盡的牛蹄,順手拿起來,插在死韃子的頸腔裏。吹熄了燈,出了房門,縱身上屋,再到後面,望有樹木的地方竄去,到了花園,落將下去。只見四下裏都是黑魆魆的,哪裏囚禁女子的地方呢?
一時摸不着頭腦,只得又騰身上屋東張西望,忽見前面有一帶高牆,便縱身上去;往下一望,卻是三間屋子,四圍都用高牆圍住。屋子裏面,一律的燈燭輝煌,照耀如同白晝。只見一個婆子,提了一個水銚,往後面去了。
胡仇輕輕落了下去,躡足潛蹤,跟在她後面。只聽她嘴裏咕噥道:“這班小孩子,沒福氣,就應該攆她出去,還她的娘,偏又囚在這裏,叫老孃當這苦差,這是哪裏說起。”一面咕噥着,到後面一間小屋子裏去了。又聽她道:“老王婆沒有好事,炭火也不加,水也不開了。”說着又翻身出來。胡仇等在外面,等她出來,迎面晃了一刀。那婆子嚇的訇的一聲,把銚子扔了,縮做一團,抖道:“大大……王……饒命!”胡仇道:“此地囚下的女子有多少?”婆子道:“一共有二十五個。”胡仇道:“監守的人有幾個?”婆子道:“六個。”胡仇扯過她的裙來,嗤嗤的,撕下了兩條,把她反綁了手腳;又撕下一塊,塞住了口。提起來,扔在一旁。
方欲舉步向前邊去,忽聽得小屋子裏,有呼呼的鼾聲。走進去一看,三個老婆子,同在一個榻上,正睡熟呢。胡仇也不同她們說話,一個個都綁好了,方到前面去。
剛要轉彎;不期那邊一個人也轉彎過來,撲了一個滿懷,口裏嚷道:“老婆子!你去取開水,怎麼去了這半天呀?”胡仇把她兜胸拿過來,也綁好了。走到正屋裏去,又是一個老婆子,正在門閬上朝裏坐着呢!胡仇在她肩膀上一扳,道:“夜深了,請睡吧。”那婆子仰面一腳,看見胡仇,大驚道:“你是誰?”胡仇道:“你不要怕,我不殺你。”正要綁那婆子時,忽然裏面走出個女子來,道:“怪道今夜睡不着,原來死期到了!阿彌陀佛!你們大人也肯開恩,賞我們死了。快拿刀來,不要你動手。”胡仇不做理會,且把婆子綁好了,提起來,覺得他身邊掉下一件東西來,胡仇也不在意,提到後面,往旁邊一扔。仍到前面來,只見那女子還站在那裏,毫無懼色,對着胡仇道:“要殺拿刀來,可不許你動手。”胡仇故意把刀在她臉上晃了一晃;但見她非但不退縮,倒伸長了頸脖子,迎到刀口上來。不覺暗暗欽敬道:“好剛烈女子。”因收住了刀,對那女子道:“請教姐姐此地共有幾位?”那女子道:“連我共是十九人,要殺便殺,問什麼呢!”胡仇道:“在下並不是來殺姐姐們,是要來救姐姐們出去的。不知姐姐們可願意?”那女子道:“我不信有這等事,莫不是奸賊又出甚法子來騙我們。”胡仇道:“在下是實意來救各位烈女出去的,並非奸賊所使。此刻已經將近四鼓了,姐姐們要走就快走,不要耽誤了,倒反不妙。”那女子把胡仇打量一打量,翻身進去。不一會就同了七八個女子出來,都是睡眼朦朧的,胡仇道:“還有呢,都叫起來同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