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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將麻,骨將酸,媚他人,媚如狐。爭恩鬥寵還相妒。吮癰舐痔才奴婢,做妾嬌妻又丈夫。捫心自問何苦!媚着了騷官臭祿,失盡了男子規模。
好男兒,志氣高,重泰山,輕鴻毛。如何乞命將頭搗!降旗偏說存民命,降表無非乞免刀。偷生視息甘羶燥。雖說是死生大矣,到頭來誰免一刀!
(尾聲)嘆世人苦苦總無知,須知禍福相因倚。勸諸君,若攖奇病還須治。胡仇唱完了,又敲了一回銅鉦,瘋瘋癲癲的,做了一回鬼臉,只管對着衆人看。衆人看他,他也看衆人。只見衆人聽了他的“道情”:也有笑的;也有點頭嘆息的;也有不解的;也有掩耳而走的。
在人叢中一眼瞥見了枋得,便連忙撇下了銅鉦骨板,走過來打了個稽首道:“謝老先生,鶴駕幾時到此?貧道稽首了。”枋得也拱手還禮道:“老朽日來纔到,卻不知仙蹤也在這裏。”胡仇道:“既如此,我們借一步說話。”
枋得道:“我只住在某處客寓裏,我們暇了再談,此時各有營生,不必耽擱。”說罷,飄然自去。
方纔轉了個彎,忽聽得背後有人叫了一聲疊山先生。枋得回頭看時,卻沒有認得的人。又向前去,不多幾步,又有人在後面叫道:“疊山先生哪裏去?”枋得又回頭看時,雖有幾個過往的人,卻都是素昧平生的。又不知這素昧平生之中,是哪一個叫自己,不覺呆立了一會,方纔前行。到處走了一遍,然後回到客寓。天色將晚時,胡仇來訪,彼此訴說別後一切。胡仇把僞裝出來試探人心,及張漢光合藥,嶽忠著書的話,說了一遍。枋得道:“這兩種書,可不能冒昧送出去,徒取殺身之禍。我這個並不是怕死的話,就如你今日唱‘道情’所引的,‘重於泰山,輕於鴻毛。’看怎麼死法罷了!若是大不能有濟於國事,小不足以成一己之名,未免鴻毛性命了。這種書,倘使胡亂送人,被那韃子偵知,或者送非其人,送着那喪心病狂的漢人,倒拿到韃官那裏出首去,加上你一個傳播逆書的罪名,又何苦呢!雖說一般的是死於國事,然而嶽公藎苦心著撰出來,不能收得尺寸之功,你便速以身殉,未免徒勞無功了。”胡仇道:“老先生見教的極是。我向來送人,都是十分慎密,總是到夜間,潛行送去。他得了書,還不知從何而來的。”二人正在說話,忽然一個人匆匆走進來,向枋得拱手道:“疊山先生請了。”枋得向那人一看,卻是個素不相識的。不覺愕然道:“足下何人?從何處會來?尚乞明示。”那人道:“久仰山斗,望風而來。何必相識!”枋得道:“不知有何見教?”那人道:“本省參政,要請先生前去一會。”說看,便有人拿了“福建參政魏天祐”的官銜名帖進來,道:“轎馬都已備下了。”那人道:“就請先生一行吧。”枋得道:“須得先說明白。參政請我何意?”那人道:“當今皇帝,下詔求賢,多少人保薦了先生,怎奈不知先生蹤跡。皇帝又詔令各路郡縣,一律搜求,所以參政也十分在意,不期今日訪着了。”枋得道:“足下又是何人?何以識我?”那人道:“我是參政的門客,今日出來,偶然看瘋道人賣藥,聽他唱道情後,又見他招呼先生,說出一個‘謝’字。我便留了心,後來在先生後面,叫了兩次,先生都回頭觀看,是以知道實了。又去告知參政,特地來請。”枋得道:“我是一個卜者,別字依齋。那裏是什麼謝疊山!足下不要錯認了。”那人道:“先生不必多辯,且請去見了參政再說。”說話時,已來了許多僕從,簇擁着枋得請行。胡仇見人多,便自去了。
這裏衆人擁着枋得上了轎,一直到參政衙門來。魏天祐迎接進去,十分恭敬,說道:“久仰先生大節,今日得見顏色,不勝欣幸。”枋得手拂長鬚,雙眼向天,只當未曾聽見。天祐又道:“此時大元皇帝,撫有中夏,求賢若渴。中外朝士,都薦先生。尚望一行,必見重用。”枋得大聲道:“你既久仰我的大節,爲何又教我失節?”天祐道:“此時宋家天下,已無寸土,先生更從何處用其忠?古人說:‘識時務者爲俊傑。’何必執迷不悟!先生倘是主意未定,不妨仔細自思。便屈在敝署小住幾時,再派人護送先生到京裏去。”說罷,便叫人送先生到署後花園裏去安置。於是一衆僕人,帶了枋得到花園裏去,在一間精緻書房裏住下,又撥了兩名書童來伺候,枋得處之淡然。不一會,送到晚飯,十分豐盛,備有壺酒。枋得卻並不舉箸,只喫了兩枚水果。家人又來鋪設錦裀繡褥。枋得道:“我家孝國孝在身,用不着這個。可給我換布的來。”家人奉命換了。到了夜靜時候,安排就寢,忽聞窗外有彈指的聲音,開窗一看,原來是胡仇來探望。枋得開門讓進。胡仇便問:“魏天祐那廝,請先生來有甚話說?”枋得道:“無非是勸我到燕京去。他也不看看,我們可是事二姓的人。”胡仇道:“先生主意如何?”枋得道:“有死而已。我從今日起,便打算絕食,萬一不死,他一定逼我北行,不免打從仙霞嶺經過。你可先行一步,知照衆人,對了押送我的人,萬不可露聲色,只當與我不相識的。我死之後,望你們衆位努力,時時叫起國人,萬不可懈了初心。須知這個責任,同打更的一般,時時敲動梆鼓,好叫睡覺的人,知道時候;倘停了不敲,睡覺的人,就一齊都糊塗了!眼看仙霞領衆人,雖似無用,不知正仗着這一絲之氣,還可以提起我國人的精神,倘連這個都沒了,叫那韃子在中國住久了,曾親遭兵禍的人都死了,慢慢的耳聞那兵禍之慘的人也死了,這中國的一座錦繡江山,可就永爲韃靼所有了。”胡仇領諾,又盤桓了半晌,方纔別去。到了次日午飯時,枋得便顆粒不喫。天祐聽得,便親來勸慰道:“先生,何必自苦!人生如駒光過隙,總要及時行樂,方是達人。”枋得目視他處,總不理他。天祐道:“我今日早起,在簽押房桌上,忽然見放着兩本書,不知是哪裏來的,遍問家人,都不知道。”說罷,取出來給枋得看。枋得看時,卻是一本“胡元穢德史”,一本“胡元殘虐史”。略略翻了一遍,便笑道:“這著書人也忒有心了!然而‘胡人無百年之運’。到了那時,怕沒有完全的著作出來麼!”天祐道:“怎麼說沒有百年之運?”枋得道:“我考諸‘易’數,察諸人心,斷定了他無百年之運;不信你但看這部書,不是人心思宋的憑據麼?”天祐道:“這種逆書,我待要訪明瞭是誰作的,辦他一個滅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