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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黎明起來,只見天色昏暗,北風凜冽。雖是二月初的天氣,北風甚緊,自覺嚴寒,冷不可當。門纔開,早已有太監領著校尉隨皇太子出閣,法駕伺候。進忠灑掃殿庭,同幾個小黃門到文華殿上,早已擺得十分齊整。但見:東壁圖書,西園翰墨。黃扉初啓,晉耆碩以談經;紫閣宏開,分儒臣而入直。牙籤錦軸,盡是帝典王謨;寶笈琳函,滿座聖經賢傳。玉墀下師師濟濟,佩聲響處集夔龍;御座上穆穆皇皇,扇影開時瞻舜禹。一堂喜氣,果然籲搧都俞;萬國咸寧,不外均平格致。正是:聖德日新資啓沃,元良天縱賴薰陶。
御几上燈燭輝煌,香菸馥郁。孔子位前,金盤滿貯時新果品,清酒香茶,金爐內熱著百和名香。有侍班官、引禮官、日講官、侍講官、東宮師保,漸次而來。天氣極寒,各官都凍得臉上青紫色,一個個渾身抖顫,口噤難言,都擠在東廂房內避寒。
是日該是禮部侍郎兼翰林學士郭正域值講,他卻後到,見殿上無火,也走到東廂房來。恰遇著文書房太監陳保也來值講,二人揖罷,郭公道:"如此天寒,殿上何以不設火?"陳保道:"舊例:春日講筵不設火。"郭公道:"禮因義起,物由時變,怎麼拘得成例?似此寒極口噤,連話也難說,怎麼進講?"陳保道:"祖制誰敢變更?"郭公喝道:"胡說!若依祖制,仲春則當御羅絹,你怎麼還衣重裘?"陳保見他發話,就不別而去。郭公對各官道:"此等寒天,殿上封鎖火,怎麼開講?無諭太子爲宗廟社稷之主,即我輩一介書生,荷蒙皇上知遇,得列師保,也非等閒;今面色都改,倘受寒威,有傷身體,豈尊師重道之意!"便叫階下校尉:"去各內官值房裏,看可有火,都去取來!"衆官見他說得有理,齊聲稱是,都各領校尉去搜火。少刻,就搜出二十多盆火來,擺在殿上兩旁。衆官圍定烤火,才覺稍和。
過了一會,才聞轆軸之聲,太子駕到。衆官出殿分班,打躬迎接。惟此日不跪班,亦尊師重道之意。太子到殿門首下輦。
兩邊引禮官引至先師位前行四拜禮,復引至御案前,衆官排班行四拜禮。侍講官供書案,日講官進講章。太子道:"天氣嚴寒,諸位先生各先各賜欽椒湯一盤再開講。"只見王安同三個玉帶蟒衣的內臣,各捧椒湯上殿,先進一碗御前,其餘各官一碗,都是跪奉。衆官接過立欽畢,謝過恩,始覺遍體溫暖。太子也飲畢。郭侍郎走近御案,先講《易經》復卦,辭理敷暢,解說明晰。衆官俱嘖噴稱讚。仰窺聖容大能領略,忻忻有喜色。
傳旨賜茶。衆官退入廡下,早擺下香茶點心,圍爐休息了一會。
鴻臚寺喝禮。衆官復至殿上。班齊,翰林院官又進《論語》三章,太子反覆問難。講畢,郭侍郎道:"纔講的巧言亂德,何以就亂德?"太子道:"只是顛倒是非,移人視聽,故德被他亂了。"衆官叩頭謝講。謝畢,駕起,見龍袍下不過御一尋常狐裘耳。衆官皆稱其仁孝恭儉。各官送至殿門外,候駕起,方退入值房。少刻,內官傳旨:"如此天寒,皇太子講書不倦,力學可嘉,著賜衣幣羊酒,衆講官俱著賜宴。"衆官謝恩,飲食畢而散。正是:儲聖臨軒受學頻,每從講《易》見天心;他年仁德齊堯舜,皆賴儒臣啓澳深。
是日講筵散後,時已過午。衆太監無事,纔來值房裏圍爐飲酒,禦寒休息。只見陳保默默無言,崔文升問道:"陳爺何事煩惱?叫小魏來唱曲解悶。"陳保道:"怎耐郭家那狗弟子孩兒,當面辱我,著實可惱!須尋個計策擺佈他纔好。"進忠在旁道:"要擺佈他何難。"崔文升道:"你也有些見識,可設個計兒來。"進忠道:"只須啓奏皇爺,說他當殿辱罵,故違祖制,無人臣禮。輕則斥逐,重則治罪。"陳保道:"有理!有理!明日咱們去面奏。"旁邊一個內侍道:"不可。"崔文升道:"怎麼不可?"內侍道:"早間就有人奏過,皇爺對中宮娘娘說:'郭正域頗識大體,通權變,有宰相才。'中宮娘娘道:'既有相才,何不就用他入閣?'皇爺說:'他是東宮的先生,就留與孩子們用罷,讓他們君臣好一心。"陳保大驚道:"真有這話麼?"內侍道:"孩子在中宮上早膳,親聽見的,怎敢說謊?"崔文升道:"他們一黨俱是執固的,小爺既然喜他,皇爺又要用他,若大用了他,非我等之福也。"衆人俱悶悶不樂。進忠道:"也不在乎一時,慢慢的尋他破綻也容易。"衆人依舊歡喜道:"有理。"這就是他日害東林的禍基。後有人詩道:矯矯名臣正氣完,忠言直節鎮朝端;誰知惡黨生奸計,冤慘人聞鼻也酸。
進忠終日同衆人行樂,不覺光陰迅速,轉眼風光又是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