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詞曰:綠楊芳草山中路,訪舊尋親去。相逢執手語興亡,惟有昔年雙燕語雕樑。憐才特地留將住,可是姻緣處。軒名三鳳驗僧言,拼着時光耽擱不空還。
右調《虞美人》話說蔣青巖坐了轎子,不一會到了華宅大門首。那華宅的大門,是朝南開的,門外一帶竹籬高樹,進了竹籬,纔是正經牆門,只見大門緊閉,門上寫着一付對聯道:避人如處子,不死愧忠臣。
蔣青巖下了轎子,一個老院子拿着名帖,一個院子上前打門。打了半晌,方纔走出一個白頭院子來,開了門,看見蔣青巖主僕多人,那院子問道:"相公是哪裏來的?家老爺抱病多年,隱居山中,久不接見尊客,半月前往雁蕩山養病去了,不敢領帖。"說罷,就要關門。蔣青巖道:"你且住了,我不是外客,我便是你家蔣舅老爺的大相公,多年不知姑老爺、姑奶奶的消息,今日訪問至此,決要一見。若姑老爺公出,便見姑奶奶,你可進去稟知。"那院子聽了,驚訝道:"原來是舅老爺的公子,請到廳堂坐了,待小人進去傳稟。"蔣青巖便走到廳上坐了。那老院子忙走到中門邊,那中門都是落鎖的,院子擊了一聲雲板,裏面方纔走出一個老婢來,問道:"有甚說話?"那院子道:"你可去稟知老夫人,說蔣家舅老爺的公子在外候見夫人,有拜老爺的名帖在此,你帶進去與夫人看。"那老婢聞言,連忙走將進去。不半晌,又同了三四個丫頭、養娘,一齊出來,將鑰匙開了門,向那老院子道:"快請蔣官人到內堂相見,老夫人專等。"那白頭院子忙跑出來,向蔣青巖道:"官人,老夫人有請。"蔣青巖化整衣冠,恭恭敬敬走將進去,伴雲捧了禮物相隨,衆丫頭、養娘依舊將門掩了。
蔣青巖將到中堂,華夫人走近前來,一手攙住道:"侄兒,我與你一別十有六年,怎生便這等長成,敢不記得我做姑娘的了?"蔣青巖且不回言,納頭便拜,道:"久違姑母大人尊範,負罪良多,今得相見,喜出望外。"華夫人再三將蔣青巖扯起,蔣青巖隨將禮單呈上。華夫人道:"你我至親。何須行這套禮,留待你姑父回來壁謝吧。"將禮單遞與手下丫頭收過,然後讓蔣青巖坐了。蔣青巖看華夫人,雖然年紀望六,卻還十分清健,因想起自己的父母,不覺慘然。華夫人問及哥嫂,聞得已經亡過多年,十分傷痛。茶過三巡,姑侄兩人各將亡國以來十五六年中的行藏出處說了一遍,彼此嘆息一回。蔣青巖故意問道:"十六年來,不知姑娘曾生過幾位表弟?"華夫人聞言,不覺長嘆一聲道:"侄兒,你休題這話。你姑父生平無甚過惡,不料上天竟不肯與他一個後代,僅生得三個妹子。"蔣青巖道:"原來如此。既有三位妹子,何不請出來相見!"華夫人道:"他少不得出來拜見哥哥,只怕梳洗尚未完哩。"當下分咐手下一個丫頭道:"你去看三位小姐梳洗完備未曾,道蔣官人在此,請三位小姐出來相見。"丫頭領命去了,華夫人即分咐廚下收拾酒飯。不一會,那丫頭回複道:"三位小姐都曉得了,待梳洗完備,同來拜見。"這蔣青巖聽得,滿心歡喜,單候相見。
卻說昨日園中的那位佳人,便是華刺史的長女柔玉小姐。
那綠衣女子是華家的家生女,幼失父母,華夫人愛他生得清秀聰明,養在身邊,如同骨肉,喚名韓香,一家上下,都叫他做韓姐。華刺史幾番要收他,華夫人不肯,要將他嫁一個單夫獨妻。這韓姐和柔玉小姐極好,每日在夫人前走一走,便來和柔玉小姐一處,行住坐臥不離,因此也識字能文、柔玉小姐凡有甚心事,都不瞞他。那青衣女子名喚絳雪,是從小服事柔玉小姐的婢子。韓香、絳雪和小姐三人,都同心合意的。昨日柔玉小姐見蔣青巖的人品才學,心下十分愛慕,不好說出,韓香也看破幾分。這日韓香聽得夫人有個侄兒到了,忙到屏門後張看,一眼張見是蔣青巖,心下着了一驚,道:"奇怪,奇怪,這生原來是夫人的侄兒。"忙走到後面妝樓上來,向柔玉小姐道:"小姐,你道奇也不奇,蔣家官人就是昨日園中的那蔣秀才。"柔玉小姐聞言,驚喜道:"他昨日說他姓蔣,彼時我不曾留心問得,原來就是蔣家表兄。到是我們昨日不曾有甚行徑,落在他眼裏,不然被他笑殺。"韓香笑道:"早知是自己兄妹,便留他多做幾首詩也不妨。"柔玉小姐道:"於今既是兄妹,後面請教他的日子正多哩。"絳雪在旁笑道:"韓姐,只怕他要告訴夫人,說我昨日拿他當賊哩。"柔玉小姐也笑道:"體得亂說,恐人聽見。"正說話間,一個丫頭走來說道:"二小姐、三小姐都在浣霞亭上等大小姐,同去見蔣官人。"柔玉小姐聞言,忙去換衣服,打扮得沉魚落雁,比昨日又勝幾分。絳雪相隨,韓香也在後同行,竟望亭子上來。只見掌珠、步蓮二位小姐,也打扮得如花似玉,一齊上前接住,說道:"姐姐,我們今日得了一個哥哥,大家同去看是個怎生模樣的人。"柔玉小姐道:"他是大家子弟,幼時又有舅舅教訓,料不俗惡。"說罷,同到屏門背後,先着絳雪去向華夫人說知。華夫人道:"我兒,你們快走出來,見了你蔣家哥哥。"這三位小姐都低了頭,一步一步,就如仙子乘雲一般,香風淅淅,輕輕走到堂屋中間,三人朝上並肩站了。蔣青巖慌忙立起身來,向他姊妹三人,深深作了三個揖,他姊妹三人,一齊答禮。左右搬了三張椅子,安在夫人下手坐了。華夫人指着三個女兒向蔣青巖道:"這是大孩兒柔玉,這是二孩兒掌珠,這是三孩兒步蓮。"蔣青巖道:"姑娘雖是無子,有這般三個妹妹,何愁晚景?"華夫人道:"侄兒你不知,你這三個妹子,都十分聰明好學,若是男子,到也都是功名中人。"又指着柔玉小姐道:"你這大妹子的筆下,着實來得的,便是你姑父,還要讓他哩。於今賢侄到此,他正好請教了。"蔣青巖道:"小侄生性愚魯,既有這等三位高才的妹妹,小侄從今指示有人矣。但不知三位妹妹所許何人?"華夫人道:"還未哩,你姑父愛他三人如珍似寶,定要選天下第一等才品兼全的人,方纔許他,因此遲遲。"蔣青巖道:"有理,有理。於今世上多半是村兒俗子,若一誤聽人言,不但可惜,且令才女抱恨。"這三位小姐聽得說到這件事上,一個個都面紅耳赤。夫人知他心事,只得止了。蔣青巖看那柔玉小姐,正是昨日園中相遇的那佳人。柔玉小姐偷看蔣青巖,也正是昨日那秀才。彼此心中暗喜,只不好說出。蔣青巖又看那掌珠、步蓮二位小姐,都生得容顏絕世,比着柔玉小姐相去不過毫釐,譬如春蘭秋菊,各有其妙,正不必優劣也。
閒話之間,丫頭、養娘擺出早膳來。正待舉箸,忽聞雲板響,外面傳道:"老爺回了。"說猶未了,華刺史早已走進中門,口中問道:"蔣大官在哪裏?"這蔣青巖連忙起身迎住,進了中堂。見禮完畢,以新待茶,各敘寒溫。華夫人在堂說道:"侄兒早到,尚未用飯,你且陪他喫了飯再敘。"華刺史聞言,忙叫抬過飯來,至親六人同喫。飯罷,三位小姐各回繡房去了,只剩華刺史夫婦同蔣青巖三人坐談往事,各各感嘆悲傷。華刺史道:"老夫只因讀書一場,少忝科甲,受了前朝的大恩,不能身殉國難,苟全性命,避禍山林。幾欲遣人探取令尊令堂消息,又恐被人知我行藏,所以中止。不料令尊令堂竟作古人,可嘆可傷。我也只待你這三個妹子出室之後,我便同令姑母結個小庵,參禪學道,不復問人間事矣。敢問郎君可曾有家室否?"蔣青巖道:"國破親亡,此事尚未提起,且婚姻一事,不但女子擇人,即男子亦未可苟就,若浪聽媒妁之言,則誤人多矣。
杭城內外也有許多貴家大族,反頻頻央媒來與愚侄說親,愚侄堅辭不允,只因愚侄無意功名,若一入貴顯之門,恐未免隨波逐流,有負先人明德,所以遷延至今。"華刺史連連點頭道:"此論最高,郎君可謂孝子矣。但夫婦一倫,亦非小可,也不宜怠緩。"華夫人笑道:"只恐世上要尋一個配得賢任這樣才品的也少哩。"正說間,一個丫頭拿了蔣青巖的禮單,雙手遞與華夫人,道:"這是先前蔣官人的禮帖。"華夫人道:"倒是我忘了。"忙接過來遞與華刺史。華刺史看了說道:"郎君何以客氣至此,自家至親,相念遠顧,已覺可感,這厚禮決不敢領。"蔣青巖道:"一芹三敬,望姑父姑母莞存。"華刺史見禮單上有詩扇,說道:"老夫正要請教佳詠,謹領詩扇足矣,其餘敬壁。"蔣青巖再三相強,又收了錦紗四端。蔣青巖分咐伴雲去取禮進來,伴雲領命。不一會,將紗、扇取到。華刺史忙將詩扇展開觀看,那詩道:國亡中表散他鄉,滿目春山惹恨長。
君父大恩俱草草,親朋高誼久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