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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曰:
多言人惡少言癡,惡有憎嫉善又欺;
富遭嫉妒貧曹辱,思量那件合天機。
當日李四嫂對胡員外說:"焦員外的兒子約有三十來歲,撮兩個角兒,口邊涎瀝瀝地,[女爾]子替他着衣裳,三頓喂他茶飯,不十分曉人事。"胡員外聽了道:"煩你二位用心說這頭親事則個。"兩個媒人聽得說,口中不說,心下思量:"千頭萬頭好親,花枝也似兒郎,都放過了,卻將這個好女兒嫁這個瘋子!"兩個又喫了數杯酒,每人又得了二兩銀子,謝了員外出來。對門是個茶坊,兩個人去喫了茶,張三嫂道:"你沒來由交我忍不住笑,捏着兩把汗;只怕胡員外焦燥起來帶累我,甚麼意思!"李四嫂道:"我和你說這許多頭好親官都交放過了,我自取笑他;若胡員外焦燥時,我只說取笑,誰想到成了事。"張三嫂道:"想是他中意了。若不中意時,定不把銀子與我們,取酒與我們喫。"兩個廝趕着,一頭走,一頭笑,逕投國子門來見焦員外。焦員外交請坐喫茶。員外道:"你兩個上門是喜蟲兒,有其事了來?"李四嫂道:"告員外!我兩個特來討酒喫,與小員外說親!"焦員外道:"我的兒子是個呆子,不曉人事的。誰家女兒肯把來嫁他?"李四嫂道:"與員外一般開彩用鋪的胡員外宅裏,花枝也似一個小娘子,年方一十八歲。多少人家去說親的都不肯,方纔媳婦們說起宅卜來,胡員外便肯應成,特交我兩個來說。"焦員外見說好歡喜,道:"你兩個若說得成時,重重的相謝。"兩個喫了數杯酒,每人送了三兩銀子,出得焦員外家,逕來見胡員外。李四嫂道:"焦員外見說宅上小娘子,十分歡喜,交來稟覆員外,要揀吉日良辰下財納禮。要甚安排,都依員外分付。"胡員外聽說,不勝之喜,自交媒人去回報。張院君道:"員外,我聽得你與媒人說,我不敢多口,不知是何意故,好見郎不完就他,卻交說嫁一個瘋子,你卻主何意念?"胡員外道:"我女兒留在家中,久後必然累及我家。便是嫁將出去別人家裏,嫁了個聰明伶俐的老公,壓不住定盤星,露出些斧鑿痕來,又是苦我。如今將他嫁個木畜不曉人事的老公,便是有些泄漏,他也不理會得。"媽媽道:"這等一個好女兒,嫁恁地一葉瘋呆子,豈不誤了我女兒一生?"員外道:"他離了我家,是天與之幸,你管他則甚!"話休絮煩,兩家少不得使媒人下財納禮,奠雁傳書;不只一日,揀了吉日良時,成那親事。
卻說焦員外和媽媽叫[女爾]子來分付道:"小官人成親,房中的事皆在你身上。若得他夫妻和順,我卻重重賞你。"[女爾]子道:"多謝員外媽媽,[女爾]子自有道理。"媽媽道:"恁地時,慢慢教他好。"[女爾]子與媽媽入房裏來,看着憨哥道:"憨哥!明日與你娶老婆也!""憨哥"乃新女婿之小名也。憨哥道:"明日與你娶老婆也!"[女爾]子又道:"且喜也!"憨哥道:"且喜也!"[女爾]子口中不說,心下思量道:"我們員外好不曉事!這樣一個瘋子,卻討媳婦與他做甚麼,苦害人家的女兒!那胡員外也沒分曉;聽得人說,這個女兒生得十分生得標緻,又聰明智慧,更兼針線皆能,卻把來嫁這個瘋子,都不知是何意故!"
當夜過了,至次日晚間,相媽媽送新人進門,少不得要拜神講禮,參筵拂塵,[女爾]子扶那憨哥出來,胡媽媽看見,喫了一驚。但見:
麪皮垢積,口角涎流。帽兒光,歪罩雙丫;衫子新,橫牽遍體。帚眉縮頰,反耳斜睛。靴穿膀腿步踉蹌,六七人攙;涕桂掀脣嘴醃臢,一雙袖抹。瞪目視人無一語,渾如扶出猙獰;拳須連鬢已三旬,好似招來鬼魁。蠢軀難自主,窮崖怪樹搖風;陋臉對神前,深谷妖狐拜月。但見花燈,那解今宵合巹,雖逢鴛侶,不知此夜成親。送客驚翻,滿堂笑倒。洞房花燭,分明織女遇郡羅;簾幕搖紅,宛是觀音逢八戒。便教嫫母也嫌憎,縱是無鹽羞配合。
當晚胡媽媽看見新女婿這般模樣,不覺簌簌地淚下,暗地裏叫苦道:"老無知!卻將我這塊肉斷送與這樣人,我女兒終身如何是了!"正是啞子慢嘗黃栢味,難將苦口對人言。沒奈何。與許多親眷勸酬了一夜。次早只得撇了女兒。別了諸親,回家與員外廝鬧,不在話下。
卻說胡永兒見娘人了,眼淚小從一路落,苦不可言。陸續相送諸親出門,晚飯已畢,謝了婆婆,道了安置,隨[女爾]子人房裏來。見憨哥坐在牀上,[女爾]子道:"你和小娘子睡。"憨哥道:"你和小娘子睡。"[女爾]子道:"你和小娘子睡休!"憨哥道:"你和小娘子睡休!"[女爾]子心裏道:"只管隨我說,幾時是了?不若我自安排小娘子睡便了,"[女爾]子先替憨哥脫了衣服,扶他上牀睡倒,蓋了被,然後看着永兒道:"請小娘子寬衣睡了罷!"永兒見[女爾]子請睡,包着兩行珠淚,思量道:"爹爹!媽媽!我有甚虧負你處,你卻把我嫁個瘋子,你都忘了在不廝求院子裏受苦時,如今富貴,不知虧了誰人!休,休!我理會得爹爹意了,交我嫁一個聰明的丈夫,怕我教他些甚麼;因此先識破了,卻把我嫁這個瘋子!"抹着眼淚,叫了[女爾]子安置,脫了衣裳與憨哥同睡。[女爾]子自歸房裏去了。永兒上得牀,把被緊緊地卷在身上,自在一邊睡,不與憨哥合被。
自當日爲始,荏苒光陰,過了半年。時遇六月間,天氣十分炎熱。永兒到晚來堂前叫廠安置,與憨哥來天井內乘涼。永兒道:"憨哥!我們好熱麼?"憨哥道:"我們好熱麼?"永兒道:"我和你一處乘涼,你不要怕!"憨哥道:"我和你一處乘涼,你不要怕!"永兒見憨哥七顛八倒,心中好悶。當夜永兒和憨哥合坐着一條凳子,永兒唸唸有詞,那凳子變做一隻吊睛白額大蟲在地上。永兒與憨哥騎在大蟲背上,口中唸唸有詞,只見大蟲載着永兒和憨哥從空便起,直到一座城樓上;這座城樓叫做安上大門樓,永兒喝聲:"住!"大蟲在屋脊上便住了。永兒與憨哥道:"這裏好涼麼?"憨哥道:"這裏好涼麼?"兩個直乘涼到四更,永兒道:"我們歸去休!"憨哥道:"我們歸去休!"永兒唸唸有詞,只見大蟲從空而起,直到家中天井裏落。永兒道:"憨哥!我們去睡!"憨哥道:"我們去睡!"自此夜爲始,永兒和憨哥兩個,夜夜騎虎直到安上大門樓屋脊上乘涼,到四更便歸。忽一日,永兒道:"憨哥!我們好去乘涼也!"憨哥道:"我們好去乘涼也!"永兒唸唸有詞,凳子變做大蟲,從空便起,直到安上大門樓乘涼。當夜卻沒有風,永兒道:"今日好熱!"拿着一把月樣白紙扇兒在手裏,不住手搖,此時月卻有些朦朧,有兩個上宿軍人出來巡城,外叫做張千,一個叫做李萬。兩個回到城門樓下,張千猛抬起頭來看月,喫了一驚道:"李萬你見麼?樓門屋脊上坐着兩個人!"李萬道:"若是人,如何上得去?"張千定睛一看,說:"真是兩個人!"李萬道:"據我看時,只是兩個老鴉。"當夜永兒在屋脊上不住手的把扇搖,李萬道:"若不是老鴉,如何在高處展翅?"張千道:"據我看,一個像男子,一個像婦人。如今我也不管他是人是鴉,只交他喫我一箭!"去那袋內拈弓取箭,搭上箭,拽滿弓,看清,'只一箭射去,不偏,不歪,不斜,正射着憨哥大腿。憨哥大叫一聲,從屋脊上骨碌碌滾將下來,跌得就似爛冬瓜一般。當時張千、李萬把憨哥縛了,再看上面時,不見了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