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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上,各自歸房安寢。林如海進了臥室,在燈下復將黛玉的稟啓,展開細看。因向賈夫人道:"我細看女兒書子上的話,竟有些緣故在裏頭。他說"偶因一念之癡,遂抱百年之恨",倒像有什麼心願不遂抱恨而死的意思。"賈夫人喫了一驚,忙道:"你再念一遍給我聽呢。"林如海遂又唸了一遍,賈夫人沉思了半晌,道:"是了,怪道呢,我只追問到他到底什麼病死的?老太太他們就含含糊糊答應起來。那一天,我問寶玉爲什麼瘋了?鴛鴦就說了句"總是爲林姑娘來麼",鳳丫頭就忙忙的瞪了他一眼,我就再沒往下問了。今兒說起晴雯、金釧兩個丫頭來,裏頭也有寶玉。老太太又說鳳丫頭,都是他們"瞞的鳳雨不透的,這會子鬧的死的死了,出家的出家去了"。仔細推詳起來,只恐怕寶玉也和我們黛玉有什麼……"說到這裏,又咽住了。林如海便把書子一摔道:"若果這麼着,這個丫頭還成了我們的女孩兒了麼?"賈夫人道:"老爺不用着急,我想我的丫頭斷乎還不至於此。只怕這裏頭還有別的緣故,也不可知。"林如海道:"這個寶玉侄兒,我卻沒見過,不知人品兒長的怎麼樣呢?"賈夫人道:"你見他的時候,他不過三四歲,長的原得人意兒。聽見他們說,這會子竟是第一等的人物兒。況又中了舉,學問自然也是好的了。"林如海沉思了一會道:"我想來寶玉侄兒既有才有貌,我們黛玉女孩兒也是有才有貌的,又是從小兒在一塊兒長大了的,只怕他們就難免彼此都有個愛慕的心腸,也不可知呢。及自後來寶玉侄兒卻又娶了薛家的女孩兒,這不是他們彼此就都不很遂心了麼?
"賈夫人點頭兒道:"是啊,老爺猜疑的不錯,纔剛兒老太太說,死的死了,出家的出家去了,都是鳳丫頭的不好。鳳丫頭見說到這裏,他就推故給我裝煙去了。這麼看起來,可不是這個緣故是什麼呢?"林如海"嗐"了一聲道:"我想才子佳人的事,從古至今相傳以爲美談,殊不知相如、文君是原不可爲訓的,即如《西廂記》上的故事,大傷風化而人反豔稱,可見都是人心不古的緣故。我常和崔判官玩笑,說他治家不嚴,不想這會子,竟輪到我頭上來了。"賈夫人道:"老爺只管放心,我們再也養不出那麼的女孩兒來。你想,黛玉如果像了崔鶯鶯,他又怎麼能會死呢?我久已有心,要在背地裏問問鴛鴦,只是成日家鼻子臉子的在一塊兒,又不好意思的當着人盤根究底的問他。怎麼得一個空閒,沒人的地方兒細細兒的把鴛鴦丫頭盤問他一番,這事可就水落石出了。"林如海想了一想道:"後日是清明佳節,陽間的人都要祭掃墳墓,我們這裏也要大開鬼門關,放亡魂出入收取金銀幣帛。我們預備下轎子,請老太太在城外遊玩遊玩,看看熱鬧,回來再到七十二司、十八層地獄看看那些受罪的人,這就得一整天的工夫。你想個方兒,把鴛鴦留在家裏細細的問他緣故,豈不好呢?"賈夫人大喜道:"就是這麼着,很好。"夫妻二人計議已定,便收拾歸寢。
到了次日,賈夫人便把林如海要請賈母、鳳姐出城遊玩的話說了一遍。賈母、鳳姐素日最喜遊玩,聽了俱各不勝歡喜。
到了清明這一日,林如海便吩咐伺候預備了轎馬人夫。賈夫人推身上不大爽快,不能奉陪,又留下鴛鴦打荷包穗子。這裏賈母、鳳姐俱坐了大轎,賈珠騎馬在前引導,司棋、鮑二家的並幾個家人媳婦、丫頭們也坐了小轎,潘又安、焦大也騎了馬,衆星捧月出府而去。
不言賈母等出城遊玩,且說賈夫人送了賈母去後,回到上房,遂把鴛鴦拉到身邊坐下了。鴛鴦笑問道:"不知姑太太有什麼荷包穗子打的,只管拿來教給我打就是了。只怕我的手段兒平常,打的未必能中姑太太的意。"賈夫人笑道:"我那裏有什麼荷包穗子打的,你且坐下,我有一句要緊的話要問你呢。
"鴛鴦側身笑道:"不知姑太太要問我什麼要緊的話?就這麼機密的樣兒。"賈夫人道:"前兒那一天,我問你們寶玉爲什麼出了家,我聽見你說了句"總是爲林姑娘來",你二奶奶就連忙瞪了你一眼,你也就沒往下說。我瞧出他那個神情來,我也就不往下再問了。到底寶玉出家怎麼爲的是林姑娘,這裏頭難道另有什麼緣故麼?我因素常知道你的爲人很好,爽直誠實,故此背地裏來問你,你可要細細兒的告訴了我,不要撒謊。"鴛鴦道:"姑太太不問到這裏,我們也不敢亂說。姑太太既問我,我也不敢撒謊。這件事都是我們二奶奶把事情幹冒失了。當日老太太接了姑娘到家,那時姑娘才五歲,寶玉才六歲,兄妹兩個一見了面兒就親熱的了不得,又都跟着老太太在一桌兒上喫飯,一牀兒上睡覺,比別的姊妹們分外的不同些。"賈夫人點點頭兒道:"後來呢?"鴛鴦道:"後來大了,因元妃娘娘省親,府裏又蓋了一所大觀園,娘娘又命他們姊妹們都搬進園裏去住。我們家的三位姑娘,還有薛姨太太家的寶姑娘,時常做詩,十分親熱。忽然有一天,姑娘的丫頭紫鵑和寶玉玩笑,哄他說蘇州姑太太家有人要接姑娘回南去呢。寶玉聽見心裏一急,立刻就瘋的連人事都不省了。"賈夫人笑道:"這麼說起來,寶玉竟成了個傻小子了。後來怎麼治好了的呢?"鴛鴦道:"後來還是叫了紫鵑來對出謊來,說是哄他玩呢,這才漸漸兒的好了的。"賈夫人道:"傻小子,這是什麼緣故呢?"鴛鴦道:"姑太太想,這是他心裏想着將來必定要和林姑娘結親的意思。只是小人兒家,自己說不出口來。那時,我們大家都瞧出他的心事來,誰知老太太和太太只說他兄妹兩個是從小兒在一塊兒長大了的,不忍分離的意思,並沒想到這件事上頭去。"賈夫人道:"寶玉爲了句玩話就會急瘋了,這是他心裏有我們姑娘了。
不知我們姑娘心裏也有寶玉沒有呢?"鴛鴦笑道:"姑太太問的這個話,姑娘心裏怎麼沒有寶玉呢?如果姑娘心裏沒有寶玉,怎麼聽見娶寶姑娘就會病的死了呢?"賈夫人大驚道:"據你這麼說來,難道姑娘和寶玉有什麼沒禮的事情麼?"鴛鴦忙站起身來,答道:"姑太太怎麼疑心說起這樣的話來了。別說姑娘是讀書好強的性格兒,就是我們寶二爺他也是大家子的公子,府裏又有那些丫頭、老婆子們成日家跟着,那裏能夠做出沒道理的事來呢?總是他們兩個人素日彼此都存了個配合姻緣的私心,原指望着將來老太太給他們成全好事,不承望中間又有寶姑娘的一段阻隔,所以他們兩個人各不遂心,才鬧的死的死了,出家的出家去了。這會子老太太提起來,後悔的什麼似的了。"賈夫人笑道:"這位寶姑娘的模樣兒,長的比我們姑娘怎麼樣呢?"鴛鴦道:"論模樣兒,也和姑娘差不多兒,都是長的怪俊的。"賈夫人道:"到底比我們姑娘強不強呢?"鴛鴦道:"據我看來,也不能強過姑娘。"賈夫人道:"寶姑娘既沒強過姑娘的去處,老太太爲什麼舍近而求遠呢?"鴛鴦笑道:"這就是我們二奶奶的一點兒私心了,說寶玉有胎裏帶來的玉,寶姑娘也有和尚給的金鎖,這是天配的姻緣,所以一力攛掇着定下了。"賈夫人道:"這就是了,據你說寶姑娘也是怪俊的模樣兒,怎麼寶玉還不願意呢?難道那會子給他定的時候兒,他自己不知道麼?"鴛鴦道:"原是恐怕寶玉不依,所以瞞着他,總沒教他知道。就是姑娘也不知道定寶姑娘的事。後來丟了通靈玉,又瘋病發了,老太太要娶過寶姑娘來衝一沖喜。臨娶時又怕寶玉不依,只得哄着他說給你娶林妹妹呢。那時姑娘在瀟湘館正病的着緊兒,二奶奶就說把姑娘的丫頭雪雁叫了過來,攙着寶姑娘拜堂,哄哄寶玉。誰知後來娶了過來,寶玉揭了蓋頭一看,見是寶姑娘,他就昏迷過去了。這邊正在忙亂,那邊就有人來說姑娘也去了世了。"賈夫人大驚道:"這麼說起來,我們姑娘這不是自己尋了死了麼?"鴛鴦道:"姑娘頭幾天就病重了的,後來大約也是聽見娶寶姑娘的風聲兒了,未免事不遂心,病怎麼還能夠想好呢?"賈夫人道:"姑娘死後,寶玉也就沒想望了,爲什麼又出家呢?"鴛鴦道:"姑娘死後,寶玉就成日家瘋瘋癲癲的,不時的痛哭。後來老太太去了世,我也就自縊了。他後來到底爲什麼出家,我也就不知道了,估量着,他大約總爲的是這一條兒罷了。"賈夫人冷笑了一聲道:"這就是了,我這才明白了。我想這件事雖是鳳丫頭的私心,也是老太太和太太希圖薛家是財主的意思,我想也不過是得一副好陪送罷了。"鴛鴦陪笑道:"姑太太不必多這個心,凡事總是個定數。況且,姑娘如今已經成了仙了,老太太也後悔的什麼似的。姑太太還提這個做什麼呢?"賈夫人道:"我並不是多心,我惟恐怕我的女孩兒給我打嘴,他既然沒什麼傷風敗化的事,我就放了心了。寶玉出家不出家,給我什麼相干呢?我問你的這些話,老太太和你二奶奶回來,你可千萬莫對他們說。姑娘已是死了,還提這些個作什麼呢?"鴛鴦道:"姑太太見的很是,我也不敢對他們說,我要說了,這不是我在姑太太跟前翻了老婆舌了麼?"暫且按下不提。
再說賈母等出城遊玩,賈珠在前騎馬引導。出了酆都城東門,只見一條大河橫在面前,上面只有一道窄小長橋。橋上來往的行人,也有手裏拿着金銀的,也有揹着包袱的,也有兩人抬着箱子的,鬧鬧烘烘,絡繹不絕。賈珠吩咐把閒人趕開,等我們過去了再走。那些人聽見了,都在兩旁迴避,橋上並無一人敢走。賈母等過了這橋,問賈珠道:"這是什麼橋,怎麼這麼樣的窄小呢?"賈珠道:"這條河叫做奈河,這橋就是奈河橋了。"賈母道:"原來這就是奈河橋了。成日家在屋裏坐着,誰知道外頭的事呢?還是出來逛逛的有趣兒。"說着,又走了一二里地,但見一片桃花間着萬株綠柳,十分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