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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惠在旁看見,因問道:"相公詩中是何意味?小僧全然不識。"燕白頷笑道:"月色溶溶,花蔭寂寂,豈容法聰知道!"平如衡又笑道:"他是普惠,又不是普救,怎說這話?"遂相與大笑,別了普惠出來,一徑回去不題。
卻說山小姐考完走回後,恰好冷絳雪也考完進來。山小姐先問道:"那生才學如何?姐姐考得如何?"冷絳雪道:"那生是個真正才子,若非賤妾,幾乎被他壓倒。"因將原韻三首,與自己和韻四首都遞與山小姐道:"小姐請看便知。"山小姐細細看了,喜動眉宇,因說道:"小妹自遭逢聖主垂青,得以詩文遍閱天下人,於茲五六年,也不爲少。若不是庸府之才,就也是疏狂之筆,卻從不曾遇此。二生詩才十分俊爽如此,真一時之俊傑也。"冷絳雪道:"這等說來,小姐與考的錢生,想也是個才子了。"山小姐道:"才子不必說,還不是尋常才子。落筆如飛,幾令小妹應酬不來。"也將原唱三首,並和詩四首遞與冷絳雪道:"姐姐請看過,小妹還有一樁可疑之事與姐姐說。"冷絳雪看了,讚歎不絕口道:"這趙、錢二生,才美真不相上下。不是誇口說,除了小姐與賤妾,卻也無人敵得他來。且請問小姐,又有甚可疑之事?"山小姐道:"那生見了小妹’一曲雙成也不如’之句,忽然忘了情,拍案大叫道:’我平如衡,今日遇一勁敵矣。’小妹聽見,就問他,先生姓錢,爲何說平如衡?他着慌,忙忙遮飾,不知爲何?莫非此生就是平如衡,不然天下哪裏有許多才子?"冷絳雪道:"那生怎樣一個人品?"山小姐道:"那生年約二十上下,生得面如瓜子,雙眉斜飛入鬢,眼若春星,體度修長。雖弱不勝衣,而神情氣宇昂藏如鶴。"冷絳雪道:"這等說來,正是平如衡了。只可惜賤妾不曾看見。若是看見,倒是一番奇遇。"山小姐道:"早知知此,何不姐姐到西園來。"冷絳雪道:"賤妾也有一件事可疑"。山小姐道:"何事?"冷絳雪道:"那趙生見賤妾題的’須知不是並頭蓮’之句,默默良久。忽嘆了一聲,低低吟誦道:’天只生人情便了,情長情短有誰憐。’賤妾聽了忙問道:"此何人所吟’他答道:"非吟也,偶有所思耳。’賤妾記得,前日小姐和閣下書生正是此二語。莫非這趙生正是閣下書生?"山小姐聽了,因問道:"那生生得如何?"冷絳雪道:"那生生得圓面方額,身材清秀而豐滿,雙肩如兩山之聳,一笑如百花之開。古稱潘安雖不知如何之美,只覺此生相近。"山小姐道:"據姐姐想象說來,恍與閣下書生宛然。若果是他,可謂當面錯過。"冷絳雪道:"天下事怎這等不湊巧!方纔若是小姐在東,賤妾在西,豈不兩下對面,真假可以立辨。不意顛顛倒倒,豈非造化弄人?"二人正躊躇評論,忽山顯仁走來問道:"你二人與兩生對考,不知那兩生才學實是如何?"山小姐答道:"那兩生俱天下奇才,父親須優禮相待纔是。"山顯仁道:"我正出去留他,不知他爲甚竟不別而去,我故進來問你。既果是奇才,還須着人趕轉,問他個詳細纔是。"山小姐道:"父親所言最是。"山顯仁遂走了出來,叫一個家人到接引庵去問。若是趙、錢二相公還在庵中,定然要請轉來。若是去了,就問普惠臨去可曾有甚話說。"家人領命,到庵中去問。普惠回說道:"已去久了。臨去並無話說,只在前壁題詩後,又題了二首詩而去。"家人遂將二詩抄了來回復山顯仁。
山顯仁看了,因自來與女兒並冷絳雪看道:"我只恐他匆匆而去,有甚不足之處,今見二詩十分欽羨於你。不別而去者,大約是懷慚之意了。"山小姐道:"此二生不獨才高,而又虛心服善如此,真難得。"冷絳雪道:"難得兩個都是一般高才。"山顯仁見女兒與冷絳雪交口稱讚,因又吩咐一個家人道:"方纔來考試的松江趙、錢二位相公,寓在城中泡子河呂公堂。你可拿我兩個名帖去請他,有話說。"家人領命,到次日起個早,果走到泡子河呂公堂來尋問。燕白頷原是假說,如何尋問得着。不期事有湊巧,宋信因張尚書府中出入不便,故借寓在此。山府家人左問右問,竟問到宋信下處。宋信見了問道:"你是誰家來的,尋那一個?"家人答道:"我是山府來的,要尋松江趙、錢二位相公。"宋信道:"山府,自然是山相公了。"家人道:"正是,現有名帖在此。"宋信看見上面寫着侍生山顯仁拜,因又問道:"這趙、錢二位相公,與你老爺有甚相識,卻來請他?"家人道:"這二位相公昨日在我府中與小姐對詩,老爺與小姐說他是兩個才子,故此請他去有甚話說。"宋信心下暗想道:"此二人一定是考中意的了。此二人若考中了意,老張的事情便無望了。"因打個破頭屑道:"松江只有張吏部老爺的公子,張寅便是個真才子,哪裏有甚姓趙姓錢的才子,莫非被人騙了?"家人道:"昨日明明兩個青年相公在我府中考試的,怎麼是騙。"宋信道:"若不是騙,就是你錯記了姓名。"家人道:"明明一個姓趙,一個姓錢,爲何會錯?"宋信道:"松江城中的朋友,我都相交盡了。且莫說才子,就是飽學秀才,也沒個姓趙姓錢的,莫非還是張寅相公?"家人道:"不曾說姓張。"宋信道:"若不是姓張,這裏沒有。"家人只得又到各處去尋。尋了一日,並無蹤影,只得回覆山顯仁道:"小人到呂公堂遍訪,並無二人蹤跡。人人說松江才子,只有張吏部老爺的公子張寅方是,除他並無別個。"山顯仁道:"胡說,明明兩人在此,你們都是見的,怎麼沒有。定是不用心訪,還不快去細訪,若再訪不着,便要重責。"家人慌了,只得又央求兩個,同進城去訪不題。
卻說宋信得了這個消息,忙尋見張寅,將前事說了一遍道:"這事不上心,只管弄冷了。"張寅道:"不是我不上心,他那裏又定要見我,你又叫我不要去,所以耽延。爲今之計,將如之何?"宋信道:"他既看中意了趙’錢二人,今雖尋不見,終須尋着。一尋見了,便有成機,便將我們前功盡棄。如今急了,俗話說得好,醜媳婦少不得要見公婆。莫若討兩封硬掙書,大着膽,乘他尋不見二人之際,去走一遭。倘僥倖先下手成了,也不可知。若是要考試詩文,待小弟躲在外邊,代作一兩首傳遞與兄,塞塞白兒,包你妥帖。只是事成了,不要忘記小弟。"張寅道:"兄如此玉成,自當重報。"二人算計停當,果然又討了兩封要路的書,先送了去。隨即自寫了名帖,又準備了一副厚禮,自家闊服乘轎來拜。又將宋信悄悄藏在左近人家。
山顯仁看了書帖,皆都是稱讚張寅少年才美,門當戶對,求親之意。又見書帖都是一時權貴,總因是吏部尚書之子。又見許多禮物,不好輕慢,只得叫家人請入相見,張寅倚着自家有勢,竟昂然走到廳上,以晚輩禮相見。禮畢,看坐在左首。山顯仁下陪,一面奉茶,一面山顯仁就問道:"久仰賢契,青年高才,渴欲一會,怎麼許久不蒙下顧?"張寅答道:"晚生一到京,老父即欲命晚生趨謁老太師,不意途中勞頓,抱恙未痊,所以羈遲上謁,獲罪不勝。"山顯仁道:"原來有恙,老夫急於領教,也無他事。因見前日書中,盛稱賢契著述甚富,故欲領教一二。"張寅道:"晚生末學,巴人下里之詞,只好塗飾閭里,怎敢陳於老太師山斗之下。今既蒙誘引,敢不獻醜。"因向跟家人取了《張子新編》一冊,深深打了一恭,送上道:"鄙陋之章,敢求老太師轉致令愛小姐筆削。"山顯仁接了,展開一看,見遷柳莊、題壁、聽鶯諸作,字字清新,十分歡喜道:"賢契美才,可謂名下無虛。"又看了兩首,津津有味。因叫家人送與小姐,一面就邀張寅到後廳留飲。張寅辭遜不得,只得隨到後廳,小飲數杯。
山顯仁又問道:"雲間大郡,人文之邦。前日王督學特薦一個燕白頷,也是松江人,賢契可是相知嗎?"張寅道:"這燕白頷號紫侯,也是敝縣華亭人,與晚生是自幼同窗,最爲莫逆。凡遇考事,第一、第二,每每與晚生不相上下。纔是有些,只是爲人狂妄,出語往往詆譭前輩,鄉里以此薄之。家父常說他既承宗師薦舉,又蒙聖恩徵召,就該不俟駕而來,卻又不知向何方流蕩,竟無蹤跡,以辜朝廷德意,豈是上進之人?"山顯仁聽了道:"原來這燕生如此薄劣。縱使有才,亦不足重。"正說未完,只見一個家人走到山顯仁耳邊,低低說些甚麼。山顯仁就說道:"小女見了佳章,十分欣羨,因內中有甚麼解處,要請賢契到玉尺樓一解,不識賢契允否?"張寅道:"晚生此來正要求教小姐,得蒙賜問,是所願也。"山顯仁道:"既是這等,可請一往,老夫在此奉候。"就叫幾個家人送到玉尺樓去。
張寅臨行,山顯仁又說道:"小女賦性端嚴,又不能容物,比不得老夫,賢契言語要謹慎。"張寅打一恭道:"謹領檯命。"遂跟了家人同往。心下暗想道:"山老之言,過於自大。他閣老女兒縱然貴重,我尚書之子也不寒賤,難道敢輕薄我不成,怕她怎的。若要十分小心,倒轉被她看輕了。"主意定了,遂昂昂然隨着家人入去。
不期這玉尺樓直在最最後邊,過了許多亭榭曲廊,方纔到了樓下。家人請他坐下,叫侍妾傳話上樓。坐不多時,只見樓上走下兩個侍妾來,向張寅說道:"小姐請問張相公,這《張子新編》還是自作的,還是選集衆人的?"張寅見問得突然,不覺當心一拳,急得麪皮通紅。幸喜得小姐不在面前,只得勉強硬說道:"上面明明刻着’張子新編’,張子就是我張相公了,怎說是別人做的。"侍妾道:"小姐說既是張相公自做的,爲何連平如衡的詩都刻在上面?"張寅聽見說出平如衡三字,摸着跟腳,驚得啞口無言,默然半晌,只得轉口說道:"你家小姐果然有眼力,果然是個才子。後面有兩道是平如衡與我唱和做的,故此連他的都刻在上面。"侍妾道:"小姐說不獨平如衡兩首,還有別人的哩!"張寅心下暗想道:"她既然看出平如衡來,自然連燕白頷都知道,莫若直認罷了。"因說道:"除了平如衡,便是燕白頷還有兩首。其餘都是我的了,再無別人。請小姐只管細看,我張相公是真才實學,決不做那盜襲小人之事。"侍妾上樓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