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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長安一個書辨,姓臧,名不退。他說道:“一切場內編號謄卷,皆是我掌案。每年有人來打點,也要做一兩樁事兒,故此主顧越多。上年有茂陵一位姓鮮于的朋友,來央我辦辦,因機會不湊,不曾與他成全。那曉有這樣好人,分文也不來倒齲今年不知此人可曾到否?若到時,須去望他一望,或者又要央我也不定。”正是:閉門家裏坐,錢從天上來。這老臧正在猜望,誰料鮮于佶恰來相訪。說道:“此是老臧的門首,待我敲門。”問道:“有人麼?”臧不退聞聽開門看視,見是鮮于佶,拜下一揖,說道:“小弟正在這裏念老兄,向年做事不周,甚是羞愧,反叨厚惠,何以克當!”鮮于佶道:“這些小意思,何勞掛齒。常言說得好:‘有心來拜年,端午也不遲。’今年一定要煩老兄,與我着實設個法兒,務必弄得十拿九穩方好。”臧不退把眉頭一皺,說道:“有了。我想代作傳遞,未必一時湊巧,今科關防嚴,字眼關節,一毫不通風,只有一個計較在此:這些號數都在我手裏編過的,只出場時,上心訪着那位朋友中文字做得極好的,便將他甚麼號數,察得明白,我悄悄打進去,把兩家捲上號改了,如替你做文章一般,又沒形跡,此是十拿九穩必中的計較。何如?何如?”鮮于佶道:“如此極好。”遂上前拜謝,說:“我家廣積銀錢,只想頂紗帽戴。倘能成我功名,不忘大恩。”說過,“如今現封銀五百兩,待榜上有名,那時加倍相贈。”臧不退歡喜道:“只一件:老兄事成高中後、做官時,還要許我一兩次肥抽豐才使得,那時莫要做張智,諸事不應。”鮮于佶道:“說那裏話!我們往酒館內痛飲一回,臨時再作商量便了。”按下他兩個計較作弊不表。
卻說繆裱背,名喚繼伶,他說道:“因我平常喜用幾杯兒,人人都叫我做繆酒鬼,且喜手段高強,生意利市,只爲禮部衙門是我當官,時常要去答應。日前禮部酈老爺衙裏發出吳道子《水墨觀音》一幅,又有一位甚麼霍相公,親自送來《春容》一幅,手工倒是加倍,囑咐我與他上心裝裱。”說完,望壁上頭說道:“這兩項都乾透了。今日天氣晴明,不免揭將下來,裝上軸頭,恐怕他們來齲媽媽,快拿出糨盆、糊刷來!”老婆聞聽,走來說道:“老兒,糨盆、糊刷都在此。”繆繼伶道:“媽媽,有要緊主顧家一兩件生意,你可幫襯一幫襯,完成與他,免得他來取討絮聒。你來,你來!”遂拿條凳子,扶着老兒,把畫揭下來。說:“這一幅是霍相公送來的《春容》”,又揭起《觀音》像,說:“是酈家的。待我灑些雲香末子,裝在裏頭,這是闢那蠹魚的緣故。”只見老婆子拿酒肉來,說道:“老兒,我曉得你的尊姓,裱完時,就要幾杯燒刀兒到口了。”
繆繼伶喜道:“這是本等。老人家勞勞碌碌,未免要飲幾杯,和和筋骨纔好。”這老婆兒遂把酒斟上,勸丈夫飲了,又把肉幾片塞他口中,說:“是燒羊肉,多喫幾塊。”飲來飲去,不覺醉將上來。說道:“醉了,我們睡去罷。”繆裱背道:“青天白日怎生去睡覺?”老婆兒正然扯住酒鬼胡吵,卻說禮部當值的走來,說道:“這是繆酒鬼的鋪面了。裏面有人麼?”繆裱背驚問道:“是甚麼人?”役人道:“俺是禮部提調衙門,叫你當官的。”繆裱背開了門,醉醺醺的。役人道:“我們來,無別的事。今年大比場中,又要糊房,提調老爺叫你去領錢糧出來,好早叫衆人上心快做。”繆繼伶道:“好苦惱,真倒運!赤春頭上,生意還不曾做得幾件,就要去當官。”衆役道:“說不得。你是個當行的頭兒,怎麼裝憨打呆的?”遂扯着就走。
繆酒鬼對他老婆說:“我去到衙門中,見過就來。這桌上兩軸畫,一軸是大堂酈老爺的《觀音》像,一軸是那茂陵霍相公拿來的《春容》,倘來討時,便遞與他。”繆婆道:“你去,你去,我曉得!這幾件難道就打發不開麼?”只見丈夫隨衆役去了。繆婆道:“好沒興,剛剛喫得象意,要與老頭兒敘一敘,答一答,又叫當甚麼官。當你孃的官!當你家奶奶的官還剩下半壺在此,老孃不免一齊消繳了罷。”遂口對壺喫將起來,吞嚥有聲。忽聽外有人叫門,只當是丈夫轉來,開了門,一把抱住,滿口叫道:“我的老痛肉、老寶貝!你來得正好,我的酒興兒動了,兩個去睡覺罷,再休裝喬了!”這院子啐了一口,說道:“這婆子瘋了!你睜開眼看,誰是你老兒?我是酈老爺衙裏取畫的,你老兒那裏去了?多時發與他裱的《觀音》像,小姐要供奉,催得緊,快拿與我去!”繆婆子手指桌上說:“畫麼,畫在這裏不是?你就不是我老兒,便同喫兩杯,樂一樂去,何妨?”院子道:“這是那裏說起!一個女人家,醉得這樣一個模樣。”拿起畫來,抽身走了。繆婆起身,猶向外邊望着說:“呸!原來這樣不識趣的,這樣好熱騰騰的酒兒。”遂扭着頭兒,走了數步道:“老孃這一表人材,難道是歹貨兒麼?好沒福,好沒福!”望桌上一看,道:“畫原來拿去了呀。怎麼拿着沒袋兒的去?這一軸有袋的落在這裏,想是霍家的,且拿進去,等霍家來討,交與他罷。”
正是:
老表千年慣作精,阿婆老去有風情。
不因一軸丹青錯,怎得鸞交兩處成?
院子將畫拿去,既然錯誤,不知還退回否?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