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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康有爲因與張喬芬爭充局董,有爲先自串通幾個鄉中紳耆,幫助自己。張喬芬料然爭他不過,即請教潘學士。那潘學士是最嫉康有爲的,因他行止聲名不大好,斷不肯令他充十三鄉局紳,當下即暗囑張喬芬如此如此。喬芬領了潘學士密計,因爲康有爲要逼自己交出局戳,就揮了一函與康有爲,說稱局戳已交至潘學士處,請康有爲到潘學士處領取。康有爲信以爲真,見了張喬芬那封書之後,即歡喜對人道:“今番局戳到潘手了。”便獨自一人乘了一頂轎子,跑到潘太史第來。先自把個名刺傳進去,少時見閽人傳出一個請字。即時下轎,轉令轎伕等候,獨進門裏去。由閽人引至廳上坐下。等了半天,不見潘學士出來相會,心中大爲詫異。正待向閽人問個原故,只見有兩個人從後堂轉出,向康有爲招呼。那康有爲當自己是個新任局紳,擺出個大架子,任那兩人恭恭敬敬招呼他,他卻不起身。只大模大樣,略把頭一點。那兩人已怒他荒謬,明知他是康有爲,卻詐作不知,故問他尊姓。康有爲只答一個“康”字,亦不還向那兩人問訊。那兩人怒極說道:“你就是康有爲麼?”康有爲點首道:“不差,想我是新充十三鄉局紳的康夫子,你們知道了……”說猶未了,只見那兩人發狠道:“你就是康有爲,該打,該打!”說着,只見後面幾個人跑出來,康有爲聽得一個“打”字,已自心驚。又見幾個人一齊跑出,慌得面色也青了,鞋不及穿,向門外就走。早被那幾人輕輕賞了幾拳,故意把他縱了。
原來這個擺佈,都是潘學士授計與張喬芬,引康有爲到來,爲他謀充局紳,要他當堂出醜的。自康有爲走後,潘學士與張喬芬方從裏面出來。問得情形,自然見得好笑。潘學士笑道:“那癲康天天說文明,我才把野蠻手段來對付他呢!”張喬芬等聽了鼓掌而笑。潘學士即謂喬芬道:“你在這裏權住幾天,避他尋仇,然後拿回局戳,你只管辦你事罷。待我稟知南海令,由你照舊辦理局務便是。”張喬芬自然感激不提。
且說康有爲走了出來,大聲喚那轎伕時。轎伕見他身上仍穿長衣,足下仍穿了白襪,偏沒有登鞋子。額上的汗如雨點下,面色青黃不定。這個情景,已自偷笑。即抬他回至寓裏,領了轎錢便去。那康有爲見了寓裏的人,那時面上又由青黃轉了黑色。憤然怒道:“好大個翰林!好大個主事!盡有日俺康子點了及第回來,教那老盲賊看。”一頭罵,一頭進裏面去了。各人聽了,卻竊忖道:“他方纔是很高興出門去的,如何這個樣子回來呢?一定是被人打走了。又一人道:“他出門時是說拜會潘學士的,並說去領局戳,想未必有打架的事。”又一人道:“是了,是了,他方纔不是罵什麼翰林主事,又罵什麼老盲賊麼?潘學士是個翰林出身,因眼疾自請回籍的,那主事想就是張喬芬了。一定爲討局戳出了醜回來了,若是不然,那有如此氣惱呢!”各人都道:“是了,是了。”你一言,我一語,康有爲也聽得一二,料知是議論自己。細思潘、張二人如此輕視自己,罷了,罷了,若不謀個及第回來,怎能吐得氣呢?
恰那年正是會試之期,即打點行李上京會試。只是朝裏頭自從甲午年間與日本開仗,被日人打得大敗,又賠了二百兆兩銀子。及割了臺灣方能了事,因此官場也知得外人強盛,己國衰弱了。康有爲到京後,正乘此時顯個名聲,縱不能點得及第,也望得個高官,也好回鄉與張喬芬算賬。就聯合了一班舉人,上了一折,請都御史代奏,喚做“公車上書”。內中所言,不外是築鐵路、開礦務、裁冗員、設郵政、廢科舉、興學堂等套話。惟就當時官場中人,個個都不通外情的,見了康有爲等這本摺子,差不多當他是天人了。惟朝家究竟不能見用,康有爲好生抑鬱,官癮越加發作起來。猛然想起當時京中大員,都是講《公羊》學的,就沒命看了幾回《公羊春秋》,揣摩了幾篇時墨,那次會試竟僥倖中了第五名進士,點得一名工部主事。因爲不能點得翰林,仍是失意。惟當時有幾位大官執政的,見康有爲能說什麼公羊婆羊。前者公車上書又能談得新學,倒歡喜他,以爲他不知有多大本領。
就中一位是狀元及第出身,正任戶部尚書協辦大學士兼軍機大臣姓翁名同龢,號叔平,是江蘇常熟人氏。又有一位是李端芬,號芯園,乃貴州人氏,方任禮部侍郎。那李侍郎是他門生梁啓超的相親,因梁啓超中舉,正是李端芬充廣東大主考———取中梁啓超的。他見啓超少年中舉,就把侄女嫁與啓超爲妻。康有爲憑這條路夤緣起來。李侍郎亦欲得一條升官捷徑,正好借變法之名,望清廷重用,因此樂得與康有爲結交,故要替康、梁二人保薦。原來康有爲有許多癮癖的:第一是做聖人的癮,像明末魏閹一般,要學孔子。第二是做教主的癮,像歐洲前時的耶穌,今時的羅馬教皇。第三就是做大官的癮了。既自中了進士,得幾個紅頂白鬚賞識,那官癮更自發興,便與梁啓超商議,看有何進身之計。想來想去,自然要先靠李端芬,就與梁啓超天天在李端芬那裏走動。李端芬既有意推薦,就介紹他多識幾個京官,如學士張伯熙、徐致靖,也往來漸熟了。康有爲這回覺漸已得勢,但自忖御史有奏事之權,總要結交三五位御史都老爺,自是緊要的。偏又事有湊巧,有一位御史喚做楊深秀,與李端芬是有個師生情分的,所以康有爲先結識了他。又由楊御史介紹,如尚書徐會澧、御史宋伯魯,都成了知己。
這時京官之中,已有多人吹噓康有爲,故當時尚書銜總署大臣張侍郎蔭桓也有來往。那張蔭桓號樵野,亦是廣東南海人氏,與康有爲只是鄰鄉,自然逐漸親密。時蔭桓屢使外國回來,知得外國文明政體,今見有個鄉親康有爲好談西法,如何不歡喜?況蔭桓以吏員出身,自己見半生來不能巴結上一名舉人進士,故平日見了同鄉的讀書人,是最歡喜接見的。且康有爲能說西法,因此款接之間,動要討論政治。那康有爲本有點子聰明,雖於西國政治不大通曉,惟看過幾部《泰西新史攬要》的譯本,加以口若懸河,自能對答得來,蔭桓不及細查,即讚道:“足下如此通達時務,將來實不難發跡,不特我們廣東里頭將來多個大員,且朝廷若要變政,也得多一個幫手。”康有爲聽了,暗忖自己方要做個先進,今張侍郎只說他得個幫手,已好生不悅,但正要靠蔭桓的勢力,自不敢衝撞蔭桓。因張蔭桓那時正當總理各國事務大臣,身佩七個銀印,正是紅極的時候,有爲如何不靠他呢?因此就信口答道:“此事全靠鄉大人提拔,門生就感激了。”張蔭桓道:“際會自有其時,現朝中同心的尚少,變政兩字是目下不易辦到的,足下盡安心聽聽機會也罷了。”康有爲聽到這裏,因自己那種切望升官的念頭已是禁壓不住,今張侍郎還要聽候機會,好不耐煩,便答道:“國勢危極了,這會若不速行變政,還待得幾時?只怕列強瓜分中國的大禍也不久出現了,門生位卑不合言高,求鄉大人力對皇上奏請施行纔是。”張侍郎道:“變法兩字是小弟最歡喜的,但那些宗室人員和那一班舊學的大吏,大半是反對的,目下如何幹得?弟非爲怕事,只利害時機不可不審,足下總要想透纔好。”康有爲道:“大人這還有見不到處,因朝中大員贊成的已不少了。”張侍郎聽了,便問:“贊成者究有何人?”康有爲道:“太傅爵相李鴻章是最談洋務的,他料然不反對。至現在軍機大臣協辦翁同龢,也令小弟呈上條呈。其餘李端芬侍郎、徐會濃尚書、張百熙閣學、徐至靖學士、孫家鼐尚書,多半是贊成的。至於大學士徐相、尚書許應蹼、懷塔布,雖或反對,然他們是個畏事的人,縱不贊成,哪裏敢來抗阻?故就小弟愚見看來,這機會是斷不可失的。”蔭桓聽了,覺翁同龢是鹹安宮總裁、上書房總師傅,是個言聽計從的人,在軍機裏頭頗有勢力,若他贊成變法,料可幹得來。原來張侍郎是最服翁同龢的,因此就中了康有爲之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