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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李銳連喫了兩塊兒西瓜,心滿意足地離開後,周宏遠都再沒抬起頭來。這些日子以來,慣常是周宏遠刷碗,程毓瞧周宏遠半天都沒動靜,心中覺得古怪,多看了他兩眼,才發現周宏遠一直低着頭,一副受挫的模樣。
程毓伸出腳輕輕踢了他兩下,“怎麼了?”
周宏遠雙手交叉放在桌上,皺緊眉頭,須臾後,方長吸一口氣,待將這口氣沉到胸腔後,才緩緩說,“叔叔,我對不起你。”
程毓下意識地往後靠了靠,無措地咬了一下嘴脣,“好端端的說這些幹什麼……”程毓無比地抗拒着這個話題,他分明已經不想再考慮這些了啊,他分明只想安安穩穩地做個鴕鳥,爲什麼周宏遠到現在都不肯饒過他呢?
周宏遠向前探了探身子,拉住程毓的手,程毓想用力掙脫,卻被周宏遠更緊地握住。程毓心中發毛,他不再掙扎,反而舒了力氣,整個人軟踏踏地靠在椅子上。
“叔叔,你當初是爲了我才放棄保研的。”周宏遠用了好大力氣纔將這句話吐露。在周宏遠活得最自卑又最驕傲的那幾年,他無數次不解於程毓的選擇,爲什麼程毓要放棄學業,爲什麼要選擇那樣一份平庸普通的工作,爲什麼容忍自己的天賦毫無用武之地,爲什麼放棄理想與抱負,甘願過庸庸碌碌的日子,爲什麼要把自己的人生糟蹋成那副樣子……那副任人擺弄、失去自我的樣子;那副蒙了油漬、粘上菸酒的樣子;那副自己厭惡的、逃避的、不願意見到的樣子……曾經太多的不解,甚至是隱隱的鄙視,都在這一刻化作無限的愧疚與震撼。原來,不是程毓沒有理想與追求,不是程毓甘願平庸自甘墮落,而是那些年裏,程毓所有的夢想,都止步於自己。
程毓聽周宏遠說得肯定,心裏只覺得煩躁。他越是想回避的東西,越要被人擺上檯面,他越是不願面對的傷疤,越要一遍遍被人掀起。他扶了扶額頭,再睜開眼時,眼睛紅了一圈兒,他嘴脣幾次顫抖,卻沒說出一句話來,幾經平復,才勉強得說,“都過去那麼久了,說這些還有什麼意義?”
周宏遠搖了搖頭,當然有意義了,怎麼可能沒意義呢?少年時代,那些抹不開的不解,那些隱隱作祟的鄙夷,原來從一開始都是徹底的笑話。程毓的那些鬱郁不得志,那些蹉跎了再蹉跎的歲月,那些痛苦與掙扎,原來全都歸功於自己。怎麼可能沒有意義呢?那是程毓的心血與夢想啊。這麼些年,這麼多的日日夜夜,程毓竟對自己守口如瓶,從未透露過半分。
周宏遠心口“嚯嚯”地流着血,他聲音顫抖,“怎麼沒意義的?怎麼會沒意義呢……叔叔,你就從來沒想過自己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