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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嘿嘿直笑:“我留下,你舅母嘴上不說,心裏指定難受。”又長嘆,“你還沒上過疆場,你不懂,沙場上過命的交情是什麼樣兒的,我跟你舅母就是過命的交情,何況我心裏愛她呢,捨不得她難受。再說了,那些水蔥似的丫頭片子就圖個眼睛新鮮,人情世故、閱歷學問能說出個什麼,也沒得意思,真要心裏熨帖,還是屋裏牀前坐的那位,以後你小子找了個可心的人兒指定就明白了。”說着跟個情聖似的,又拍拍我肩膀,一副“我是過來人,你還太嫩,你不明白,沒人能懂我啊”的模樣,一行長吁短嘆一行顛顛兒的找舅母去了。
舅母生的長子叫林闊,長得跟舅舅一個稿子裏脫出來的,性情倒是極內斂穩重,小小年紀竟也有不怒自威的架勢,習武讀書從不叫苦,後來接了舅舅的班,執掌林家軍。闊哥兒八歲那年,舅母又生了個女兒,叫林君榮,生得玉雪可愛,舅舅稀罕得不得了,榮姐兒五歲時開蒙學琴,每日“嘈嘈切切錯雜彈”,每一記勾指,每一聲撕拉琴絃,都好像彈在太陽穴上,難聽得慘不忍聞,外頭彈棉花的都比她彈得好聽些,舅舅許是耳聾了,竟覺着榮姐兒彈的是人間仙樂,每日只要得閒兒,就讓榮姐兒“彈一曲讓爹爹享受享受”,常常大馬金刀坐在剪秋榭的太師椅上,手拍着腿拍子,搖頭晃腦。等榮姐兒彈得越來越像樣,舅母生了小兒子林閒。舅舅得意說:“我這倆兒子,林闊、林閒,有錢又有閒,這名字的寓意深了去了。”閒哥兒卻自幼調皮得跟個猴兒似的,一刻都不得閒兒,長得像舅母多些,性情脾氣倒跟舅舅像了個十足,從小沒少闖禍,也跟個小霸王似的,人人都覺着淘小子出好將,保不齊林家日後再出個將軍,沒料到他後來卻讀書好像開了竅,日後一路官至布政司。
我同舅舅家三個孩子極親近,彷彿他們纔是我的親弟弟、妹妹。榮姐兒出嫁那天,闊哥兒領兵在西南來不及趕回,我便以兄長身份揹着榮姐兒送嫁,舅舅一直紅着眼眶,還偷偷摸摸擦眼角,舅母悄悄說,舅舅一宿都沒閤眼,一直後悔當初合該找個倒插門的女婿,不該貪虛榮嫁探花郎。
我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已經做了從四品的指揮史,全然一刀一劍拼出來的功名。繼母想插手我的親事。我爹同她感情平淡疏遠,鎮日軍務繁忙,家都很少回,把我帶在身邊在軍中歷練。繼母也無法,她生了兩個女兒,好容易第三個生了兒子卻中途夭折,人人都勸她早作打算,自己能生出來再好不過,倘若日後生不出,總好在底下的孩子當中先挑選一個,日後認在自己名下。她挑來挑去選中我,又想給我尋個得力的岳家。舅母知道這事,親自相看張羅,將選中的人選讓舅舅捎給父親,父親當時便同意了。我娶了翰林院喬翰林的女兒,喬氏生得清秀俏麗,又極賢惠,活潑愛笑,經史子集、琴棋書畫也都略通,婚後生活也十分如意。
就在我成親第二年,皇帝駕崩,東宮繼承大統,不久,親自平反沈家冤案,將原先沈家抄沒財產盡數奉還。只是沈家的人已經死絕了,最後這家產竟退到我的頭上。我爹神情複雜,終向我提及當年舊事,將生母追認爲亡妻,母親的墳終於堂堂正正遷到袁家的祖墳裏。父親親自主持遷墳之事,棺材起出,他輕輕摸了摸棺槨,滿目的傷心,嘴脣泛白,初春天氣不曾寒涼,父親竟渾身微微顫抖。
妻子輕聲對我說:“公爹這樣子是因着難過,聽說他書房裏一直掛着婆婆的畫像呢,多少年了都如此,真是一片真心真情了。”言語中隱含羨慕之情。我默默給母親敬了一杯酒,灑在墳前,我想,母親在乎的該不是這個,不是死後平反極盡哀榮和父親幾十年的愧疚和真心,那可憐的女人該想如舅母那樣,夫君孩子,其樂融融的過日子,可惜她當初滿是絕望,不知這漫長的等待和煎熬究竟何時纔是盡頭,所以她再也等不及,再也忍不住。如果她早知有一日沈家會平反,她會如何?如果她早知道我會如此爭氣,她會如何?是否還會狠心拋下我就這樣去了?
可惜這世上從來沒有如果。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