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沉水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任是誰,事先一聲招呼不打,便這麼被塞入馬車之中,都會心生不滿,更何況蕭墨存心中顧慮重重,思緒萬千?在他心底,實際上並不曾想好下一步該何去何從:那南巡督察使是怎麼樣也做不下去了,且不提一路下來,層出不窮的暗殺陰謀,好幾次死裏逃生,單是劉昌敏此番十萬火急跑來帶自己返京,便可推測,局勢對自己必定相當不利。他早已厭倦那皇帝不言而喻的壓迫,戲耍一般的委任,每進一步必要絞盡腦汁的籌謀,更那堪這裏面還擔着失去沈慕銳的風險?可是,另一方面,朝堂之上,即便危險重重,敵我不明,可那裏畢竟有他一手創建的“尚書處”,有他曾經朝夕相伴的一干同僚,有他處得如家人一般的公子府上下衆人,有他投入大量心血腦力擬定的邊防國策、抗旱準則。自他穿越以來,所思所想,俱在晉陽公子這個身份當中打轉,挫折、成就、痛苦與歡樂莫不縈繞於此。一時之間,讓他拋下晉陽公子的一切,即便代之以與愛人攜手天涯,卻也是滿心惶惑,不知所終。
此番沈慕銳先斬後奏,將他塞進馬車,虜了就走,雖然無形中替他做了決定,卻也觸及蕭墨存的忌諱,饒是他脾氣再溫文和煦,此番也生了悶氣,一連數日,無論趕路或者打尖,蕭墨存始終對沈慕銳冷冷淡淡,不多言語。
沈慕銳體恤他的心中煩悶,對他的冷言冷語,也不計較,往往一笑置之,瞧着他的眼光,如看着鬧彆扭的孩子,每每閃着寵溺溫柔的光。他們主僕三人雖然馬不停蹄,可蕭墨存卻不曾受到一點苦,甚至比之南巡一路還要舒適豪華。南巡之時,他與厲崑崙二人常需隱匿身份,行事低調樸素,投店打尖之時,與尋常商旅無異,如此一來,便是白析皓與錦芳處處留心,卻也難免有照顧不周的地方。
然而此次與沈慕銳出行,卻處處不同。馬車外表雖然質樸無華,可內裏去精雕細琢,貴氣十足。車上暗格甚多,蕭墨存後來才發現,自己在宮中慣用的那些個奢侈東西,車上居然一樣不落,從他常喫的藥,常喝的茶,常用的點心,到他慣用的枕頭,慣穿的衣裳,使得順手的茶盞碗筷,擦嘴抹臉的帕子巾子,都備得整整齊齊,其精緻之處,與宮中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他留心觀察,沈慕銳並無帶着下屬奴僕,可不知爲何,每到一個新城鎮,總是必定有人先行安置好一切。他們住的地方有客棧、民居、商鋪不等,外表瞧着均與尋常屋舍一般無二,然踏進去,卻盡是觸目可及的奢華。連腳上踏着的軟綿綿的地毯,都是千里之外,北邊契闊產的粗絨羊毛編毯,在京城,唯有達官貴人才用得起的。牀上掛的帷帳,堆的錦被,入房一刻鼻端觸及的薰香,無不是這個時代的極品。難爲的是,如何天南地北將這些東西收了來擺在此處。
蕭墨存將這些瞧在眼底,卻不曾言語,他前世今生,經歷過的奢華太多,尋常物件早已不至於引起注意,然如此大手筆地討好自己,卻不能不心底震撼。尤其是每每想到,據此不過百里,便有旱災饑荒,民不聊生之場景,他心底便有股無名怒火升騰而起。到了夜間,雖與沈慕銳同宿一牀,往往背過身去,對身後人小心翼翼的撫摸和親吻不予理睬。如此一來,只苦沈慕銳,他自那日崖底與蕭墨存一夜纏綿後,時刻不忘那種刻苦銘心的銷魂滋味。好容易與心愛之人無所顧慮的同榻而眠,本想着這下自然是交頸同歡,哪知道蕭墨存生他的氣竟然生了許多天,平日裏別說親熱,便是擁抱撫慰,他也是眼神冷淡。他了解蕭墨存的脾性,知道先前不與他商量,就將他帶走已是犯了他的忌諱,若再在牀第之間不顧他的意願,只怕真要惹惱了他。於是到了此番,平日裏自詡才智出衆,忍耐過人的沈大俠,也不得不在深秋夜裏洗多兩遍冷水澡,再嘆口氣,渾身冰涼地爬上牀去。
越走越往南邊,招待他們一行三人的規格也越發的高。這一日來到的鎮子名爲桂湖,是此處聞名的漁場之地。來的當日忽然天上烏雲密佈,隨後便淅淅瀝瀝地下起一場雨來,乾旱多日的大地,瞬間如飢渴的脣舌一般,貪婪地吮吸來自天上的甘泉。蕭墨存瞧着這場遲來的雨,瞬間在腦海中想到那成千上萬的饑民面孔,想到陸先生按照自己提議試驗的那幾畝秋播良田,想到自己曾沒日沒夜奮戰書寫的《抗旱十三則》,總算在這場雨來臨之前,對這個王朝有所幫助。他心中感慨萬分,坐在馬車之內,伸手朝外,引接那來自大自然的饋贈,眼眶頓時有些溼潤。
沈慕銳見狀,沒有再多言語,只從後面,將他擁入懷中,也伸出手,卻牢牢握住他被雨淋溼的手掌,在他耳邊低聲道:“別擔心,歸遠的莊稼發了芽,長勢良好,饑民營由李梓麟等人接手,那幫流民被重新登記入籍造冊,願回鄉的,有朝廷補銀,不願回的,城外空地,也得以租賃耕種。你想的那些個法子,這幾日已經快馬傳至各受災郡縣,想必此刻,已是救人無數了。”
蕭墨存心裏一鬆,長長吁出一口氣,沒有言語。沈慕銳感覺懷裏的軀體不再僵硬,趁熱打鐵道:“墨存,把心放寬些,你若是愁眉不展,我又如何能開顏大笑呢?你想啊,這江湖之中,便是天高任鳥飛的地方,你胸中溝壑,儘可一一實現。跟着我,還無需再受朝廷那般人的鳥氣,也無需被那些陳規舊例束縛手腳,想做什麼,只管放手去做,橫豎萬事有我替你擔着。豈不比你當那勞什子的晉陽公子強上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