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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總是自作主張。貶也是他,用也是他;癡纏是他,放手也是他。他自作主張地開始,又自作主張地結束。
嚴清鶴換上久違的朝服,回到熟悉的位置上。其實也並不算是久違,不足一年的時間,比起多少動輒一貶十年,漂泊異鄉的故事,他這一年不值一提。在旁人眼裏,這更像是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或許是小小的敲打,又或許只是一時權宜之策。而至於其中諸多隱祕糾纏,不足爲外人道。
原來一切都只是個循環,轉了一圈,又會回到起點。嚴清鶴站在金殿之下,思緒紛亂,旁人說什麼都顯得嘈雜,他聽不真切。
他想看看,坐在最高處的人現在到底是什麼樣的。在一切開始的時候,他也這樣做。然而仍然像當初一樣,他還是看不清,他看不清楚皇帝的表情,也看不清皇帝是不是也在看他。
可他又爲什麼想看呢?他明明不想看的,他時刻剋制自己不去想起。只要少想一些,就會習慣的,就會淡忘的。
然而思緒竟然是剋制不住的。若是全心投入到別的事情中去,也還不會想起。但若是稍稍閒下來,那念頭就如幽靈一般飄忽而來。只留下一點些微的,若有若無的痕跡,等他下意識去探索,卻發現正是他避之不及的東西。這時要抑制就爲時已晚,越是要壓制它,那些念頭就越發洶湧;越是想要入睡,反而越是難眠。
皇帝打亂了他二十多年平靜又穩定的軌跡,強硬地給他的生命烙下烙印。他從來不知道世上這麼多東西能與皇帝關聯。他看到天上的紙鳶,而想起皇帝說他少年時會扎紙風箏;他看到嚴湛鷺在讀春秋,而想起皇帝常置於案頭的,先帝留給他的很舊的那一本春秋;他夜裏聽到不知何處的貓發春,而想起公主的那一隻貓;他偶然觸碰到自己腿上的疤痕,就想到皇帝也曾撫摸這道傷疤,想起皇帝爲太子走丟的事情發怒,想起箭頭劃破皮肉鑽心的疼,想起漆黑又泥濘的樹林,想起暴雨傾盆,雷電轟鳴。他無意打開了一個極小的機關,繼而崑崙傾塌,山洪奔流。
這只是不捨嗎?只是對一段曾經特別的日子的懷念嗎?他想不清,也不敢想。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呢?
但這些念頭又實在太磨人了。它們平日裏潛伏着,他不知道它們什麼時候會忽然冒出來,給他沉沉一擊。它們確是隱祕,然而爆發時的鈍痛又確實使人窒息。
這幾日裏倒春寒,他的心也忽冷忽熱。溫老先生年紀大了,一時受寒而夜半咳血。嚴清鶴聽了這消息而平添一份惆悵,他加一分年紀,就多經一分變故。熟人舊事都會變的,誰也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