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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個時代,重感冒對於許多大夫來說都是一道難題。哪怕是醫術高深的大夫,同樣會面臨束手無策的境況。那些天下最好的大夫,只能如實通稟了最後的結果。趙盞垂死之際,他們想盡辦法,卻想不出辦法。任何時代都是如此,醫學有侷限性,不可能治癒所有疾病。這正成了許許多多悲劇的主要原因。生老病死,誰都知道會有那麼一日,真正看得透的有幾個?黃泉路上本無老少之分,趙盞這個年紀,可惜。可並不算太稀奇。完顏璟心中首先想的是,但願四姐別太悲傷。好在相處不久,縱然有了情愫,還未及銘心刻骨。隨後他想:趙盞是宋國的人質,死在了金國,得有個說法。好在是病死的。趙盞身體弱,無法適應北方的氣候,生了重病,怪不到大金的頭上,宋國難有藉口尋釁,他們也不敢尋釁。但現在局勢緊張,要是宋國萬一真的以此爲藉口找事,還是要早做防備。他的頭腦想了很多事,謀劃了許多對策。此刻他該當趕回官廨,與相關人員商討趙盞死後事宜。因爲擔憂完顏玉,他還是暫時放下了國事。完顏玉呆坐不語,完顏璟讓太醫下人都出去候着。半晌,完顏玉還是不說話。完顏璟說:“四姐,我們能做到都做了,天命如此,不是你我能夠左右。後面的事,你別再管了。”他頓了頓。“趙盞是宋國景王爺的嫡子。他死後,該當將屍身歸還宋國。好在天氣寒冷,裝殮後不會那麼快腐爛。大金和宋國說明情況,不會影響兩國關係。”他等着完顏玉說話。完顏玉不開口,緊緊攥着手帕,卻不再掉眼淚了。完顏璟說:“四姐,你想哭就哭吧,這裏沒有外人。”完顏玉說:“他還沒死,我爲什麼要哭?剛剛太醫說,他還沒死。”完顏璟輕輕嘆了口氣。心說:“現在沒死,不也是一時半刻嗎?”他不忍心明言,只是說:“四姐,要不你進去陪陪他?”完顏玉站起。“不就是不能喝藥嗎?我就不信撬不開他的嘴。那些太醫連這都做不到,還敢說是名醫。”她推門進去,趙盞臉色通紅,不省人事。因爲高燒痙攣,緊緊咬牙。完顏玉取過桌上的湯藥,舀起一勺,怎奈雙手顫抖,都灑了出去。又舀了一勺,強作鎮定,送到趙盞嘴邊,湯藥從趙盞嘴角流了出來。完顏玉再舀起一勺。“你快點喝了。不聽我的話,我就用硬的了,到時候有你的苦頭喫。”完顏璟說:“四姐,這辦法要是能行,太醫早就做了。你別這樣了。”完顏玉將湯藥放下,用力掐住趙盞下顎,仍是不能讓趙盞張嘴。她回身扯下完顏璟腰間的短劍,完顏璟驚問:“四姐,你幹什麼?”完顏玉抽出短劍,要撬開趙盞的嘴。完顏璟抓住她的手腕。“四姐,你冷靜點。要是傷了趙盞,如何是好?”完顏玉說:“到了這個地步,讓他喝了藥就能活。這麼簡單的事情,你們都不做,我自己來做。”完顏璟說:“四姐,重傷寒,沒人敢保證喝了藥就能活。傷了他,最後要是還救不活,你心中豈不是更難受嗎?”完顏玉說:“我盡了所有的努力救不活他,總好過眼睜睜的看着他死。你要是還認我做四姐,就別阻攔我。”完顏璟不放開,盯着趙盞。人還有氣息,可是...完顏玉喊道:“你放開不放開?”完顏璟猶豫了下。“四姐,你答應我,要是這個辦法不行,就別再折騰了。”完顏玉說:“不。這個辦法不行,我再想別的辦法。”完顏璟說:“我知道你的心思。讓一個人安安靜靜的走,走的有尊嚴,走的安安靜靜,不也是好的嗎?”完顏玉說:“人都沒了,還有什麼尊嚴?”完顏璟說不動她,只得放開手。“四姐,你小心些。”他用力掰開趙盞的嘴脣,完顏玉將短劍插到趙盞的牙縫,不敢用力。完顏璟說:“四姐,如果你下不了手,讓我來吧。”完顏玉搖搖頭,猛的用力,趙盞的一顆門牙蹦了出來。完顏玉心疼之餘,看見了希望。與完顏璟對望一眼,舀起一勺湯藥,小心的從門牙空隙灌了進去。趙盞沒有喝藥的意識,湯藥灌進了氣管。好在藥量不多,拼了最後的力氣咳嗽兩聲,纔沒被嗆死。剛剛看見的希望,轉瞬消失了。完顏璟說:“四姐,算了吧。”完顏玉說:“肯定還有辦法的,一定有辦法。”完顏璟說:“沒有辦法了。你見過哪個將死之人,能喝進去水,喫進去飯?”完顏玉沉默好半天,悲傷湧起,終於忍耐不住,放聲大哭。
完顏玉留在房裏陪伴趙盞。天很快就黑了,她只點燃了一盞油燈。油燈放在牀頭,只照亮了她和趙盞兩人。對她來說,這必定是痛苦漫長的過程,沒人能夠分擔。對趙盞來說,身在異國他鄉,能有個人真心真意的送最後一程,是積了大德。完顏玉回想兩人相處的日子,不多。卻無比神奇,終生難忘。她回想小木屋裏發生的一切,喃喃的說:“那晚你救了我回來,我什麼都不記得。實際上第二天清早,我早你一刻醒來。我既然醒了,還任由你抱着,就又裝着睡着了。其實我一直都沒再睡着,懷裏撲通撲通的跳。我知道你是爲了救我,我很感激。”過了片刻。“我真的很想放你走,我現在很後悔。我當初該放你走,放你走了,你就不會成了這個模樣。但我心裏也怕,放你了走,你我此生再不會相見了。唉,可最後你我還是要陰陽兩隔,是我害了你。”她伏在趙盞身上哭了一會兒。“那麼冷的天氣,在小木屋裏,我們抱在一塊,你用你的體溫溫暖我,我用我的體溫溫暖你。最後我們都活下來了。如果沒有你,或者沒有我,我們倆都得凍死。”她望着油燈微弱的火光。“我記得有個成語,叫做相濡以沫。後來那兩條魚感動了老天,老天下了一場大雨,他們都活下來了。我們那時候,就是相濡以沫吧...相濡以沫...”她忽然想到了什麼。取過湯藥,含住一小口,貼着趙盞的嘴,一點一點的喂進去。她把握分寸,這一口竟是全都被趙盞服下。完顏玉一陣驚喜,一口口的喂。大概是因爲許多動物小時候,都是由父母嘴對嘴的餵食。這也是人類的本能,不需要經過大腦。或者是因爲天底下最堅硬的東西需要最柔軟的東西來化解。完顏玉自然不懂太多,她想起了相濡以沫,想到了這個辦法。生死之間,不再顧忌男女有別,只要救活了趙盞,其餘的算什麼呢?
次日清晨,完顏玉靠着趙盞的肩膀,被子緊緊裹着兩個人。她睡得不安穩,夜裏幾次驚醒。每次小心的探探趙盞的鼻息,摸摸趙盞的臉。確定這男子還活着,才稍稍放下了心。完顏璟在門口輕輕敲門。“四姐,該準備的我都準備好了。給趙盞換了衣服,咱們送他走吧。”完顏玉與趙盞臉貼着臉,溫度還在,呼吸還在。她小聲問:“你會醒的,你不會死,是不是?”完顏璟說:“四姐,我知道你心裏不好受,命中註定,他的壽歲就這麼多。”完顏玉小聲說:“不理會他,吵吵鬧鬧。”完顏璟大聲說:“四姐,四姐!你能聽見我說話嗎?你在屋裏吧。要是不回話,我要撞門了。”問一旁的下人:“昨晚公主沒出門嗎?”那下人說:“沒有,一直都沒出來。”完顏璟有些着急。“四姐,我撞門了。”完顏玉這才應了一聲。從被窩裏爬出來,替趙盞掖嚴了被角。隻身走了出去。她看見院外有紙人紙馬,還有口大棺材。對完顏璟發火:“你幹什麼?這是幹什麼?快點讓他們走,多不吉利。”完顏璟說:“四姐,我得進去將趙盞的屍身裝殮,快些運送會宋國。國家大事,你不應當阻攔。”完顏玉怒道:“胡說!他還沒死,裝殮什麼?”完顏璟驚問:“沒死?昨晚太醫說只有一時半刻的性命,現在還沒死?”完顏玉抬起手。“你在咒他死嗎?我要打你了。”完顏璟說:“四姐,我不是那個意思。你讓我進去看看,到底趙盞是不是還活着。”完顏玉說:“你先讓這些人都走,再叫太醫來。”完顏璟說:“等我看過了,都依四姐。”
太醫仔細診斷後,都覺得驚奇。完顏璟問完顏玉用了什麼辦法讓趙盞喝藥,完顏玉肯定不會告訴他呀。如今趙盞的疾病有了起色,所有人都精神振奮。完顏玉不用多說,完顏璟也鬆了口氣。可趙盞依然昏迷,無法獨自喝藥喝水。自然是完顏玉單獨留下照料,嘴對嘴的喂藥喂水。加上太醫的治療,病情逐漸有了起色。第三天晚上,完顏玉一如之前,喂完了湯藥,側身躺在趙盞身邊,替趙盞蓋好了被子。她感覺到了趙盞的體溫,一切都變得更好。幾天以來,身體和精神的雙重緊張,使她十分疲累。不知睡了多久,被人握住了手。她睜開眼睛,感覺到與趙盞面對面,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她驚喜的問:“你醒了?”趙盞說:“醒了。”完顏玉高興的要炸開一般,眼淚湧了出來,撲進了趙盞的懷裏。漆黑的夜裏,看不真切。好在是漆黑的夜裏,讓那種羞赧不太強烈。彷彿回到了那座小木屋,他們抱在一起,是因爲互相取暖保命。在生命面前,這是權宜之計,誰都能夠理解。如今此刻,仍可以說是權宜之計。對趙盞來講,在他的時代,爲了救人,嘴對嘴的人工呼吸,沒什麼不正常。而在完顏玉的時代,這屬於非常非常親密的舉動。趙盞說:“這段時間,你爲了救我,付出太多了。”完顏玉低聲嗚咽,趙盞輕輕拍她的後背。過了半晌,完顏玉不再哭了,往後躺躺,不與趙盞身體接觸。“你一直昏迷,什麼都不知道。我只是在這照顧你,用勺子餵你喝藥。我,我剛剛就是要替你蓋好了被子,我不在這個牀上睡。”趙盞望着她的眼睛,完顏玉的眼神閃閃躲躲。“是真的,你還不信嗎?”趙盞說:“我昏迷當中,什麼都不知道,用勺子怎麼能喂下湯藥呢?”完顏玉有些慌。“你別多問,你多問我就不回答你了。”趙盞說:“你這姑娘,壓根不會說謊。”完顏玉背過身去,不回答了。趙盞往前湊湊,完顏玉躺在牀外側,她不得不往邊上讓一讓。趙盞說:“這牀太小,你再躲,就掉下去了。”完顏玉說:“你往後點,靠在最裏面。”趙盞只得往後靠靠。完顏玉這才往裏挪了一點兒。趙盞多分給她些被子。“別再亂動了,天氣寒冷,屋裏也涼。”完顏玉說:“你既然醒了就好了,別瞎問。你不瞎問我就不亂動。”趙盞說:“其實下午我就醒了。”完顏玉驚道:“你說什麼?下午就醒了?那你,你爲什麼還裝着昏迷。你這個人,你這個人...”趙盞微微笑笑。完顏玉回身抬手要打他。趙盞說:“多謝你了。”完顏玉氣惱的放下手,掀開被子。一邊尋找鞋靴,一邊說:“我回去睡,你這人壞得很。”趙盞說:“倒不是我壞,是我做着一個美夢,不願意醒。”完顏玉頓了頓,穿上了靴子。趙盞忽然說:“我說我的嘴這麼疼,我的門牙怎麼少了一顆?”完顏玉忍不住噗的笑了出來。趙盞說:“這麼多日子,我第一次見你笑。可惜屋裏太黑,看不見。要是看見了,必定如同仙女那般好看。”完顏玉收起笑容:“剛醒來就沒個正形,再胡說,我真的走了。”她坐回牀上,脫下靴子,重新躺倒。趙盞扯過被子,蓋在一起。完顏玉說:“這裏的事,和小木屋裏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能讓別人知曉。要是你敢亂說,我定不饒你。”趙盞說:“我這個人很小氣,和姑娘一起渡過神仙般的日子,我豈會願意和別人分享?”完顏玉啐道:“又開始胡說。我與你之間什麼事都沒有,哪有神仙般的日子?再胡說,明天再讓你喝上七八碗苦湯藥。”趙盞說:“別說七八碗,哪怕七八十碗,我都甘願。那不是苦湯藥,那是甜的,比蜂蜜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