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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哪裏料到,進入大學以後,離陸秋生近了,每個星期天都去陪他度過,漸漸揭開了另一段愛情的迷霧。難怪母親一再叮囑,有時間要多去看看你陸伯伯,他一個人孤身幾十年,又把你當親生女兒看,你就去對他盡點孝心吧。原來,母親是想以這種方式,償還一些她所欠下的情債。
一九七八年下半,十一屆三中全會之後,農村開始全面推行土地改革,所有的地主富農全部摘帽,不再有地富中貧之分,成分一律改爲農民。城市開始了全面糾正冤假錯案,被糾正的案件,主要集中在兩個時段,一是五七年反右,一是“文革”時被打倒的老幹部。此外還有其他一些政策,也在逐步落實。
有一個星期天,方夢白去陸秋生家時,見裏面正在大搬家。這些居民在此地住了幾十年,現在突然之間要搬走,心裏都不情願,不少人在發牢騷,口裏罵着資本家。和陸秋生見了面,才知道這裏是陸家的祖宅,解放後被人民政府沒收,現在落實政策,退還給陸家。陸秋生的父母在“文革”中已經去世,兄弟姐妹之中,大哥“文革”中被造反派整死了,姐姐被流放到大西北,落實政策後才返回北京。其他幾個親人,“文革”中也都受了不同程度的衝擊。這次政府發還他們的舊宅,又撥出一筆專款進行修繕工作。陸秋生想將宅子捐給政府,可是,他的兄弟姐妹堅決不同意,說這宅子的產權並不屬於他們這一支,還有流落臺灣和美國的兩個伯伯、一個姑姑以及一個堂伯叔。如果要捐獻,那也需要他們一致同意。政府的意思陸秋生明白,改革開放了,要招商引資,希望流落海外的炎黃子孫回來幫助祖國的四化建設。幾十年來,結下了不少怨,如果不表現一種姿態,這些人怎麼可能回來?
宅子裏的老住戶一旦搬空,偌大的宅子,便只有陸秋生一人。他看着宅子,對方夢白說,你看,我一個老右派,要這麼大的宅子做麼事?打掃衛生都會把我累死。方夢白說,是啊,現在就差一個女人了。說過之後,她忍不住提出一個問題,說,陸伯伯,現在全國都在給右派摘帽,你的問題很快就會解決了。你也該找個人成個家了。他輕輕嘆了一口氣,說,我倒是想。她問,有麼問題嗎?他看了看她,說都已經幾十年了,如果沒有問題,也不用等到今天了。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中有一種特別的蒼涼和無奈。這彷彿不是一個五十來歲的聲音,而是一個一百五十歲的聲音。
方夢白突然明白了陸叔叔爲什麼一直獨身,原來,他心中一直都有一個人。這個女人是誰?值得陸叔叔付出一輩子?她突然對那個女人充滿了興趣,纏着他,一定要他告訴自己。無論她用什麼辦法,陸秋生就是不肯說。
下個星期,方夢白去的時候,陸秋生不在,只是給她留了個條子,說是爲了落實政策的事,要去紅川一趟,大概需要兩三天才能回來。這所大宅雖然全都清出來了,可陸秋生還是住在原來的房子裏。方夢白爲他打掃衛生的時候,便想發現與那個女人有關的痕跡。陸秋生的家實在簡陋,竟然沒有一把鎖。她找了半天,從牀底下拖出一隻藤皮箱子,打開來,見裏面放着一牀牀單、一個枕套,是全新的。其餘的全都是書,有一整套精裝的馬克思恩格斯選集,一套列寧選集和四卷本豎排的毛澤東選集。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東西。方夢白將牀單和枕巾拿出來放在牀上,再拿起那些書,仔細地打開。這些書已經被翻過很多次了,上面畫滿了着重線。她仔細地翻動書頁,希望上面有照片一類的東西掉下來。可是沒有。她將箱子放好,又檢查別的地方,還是沒有。
第二天下午沒課,她再一次來到陸秋生的家。陸秋生作爲右派分子,他的家不知被造反派紅衛兵抄過多少次了。如果有某種特別的東西,要麼是早被抄走了,要麼是藏在了某種極其隱祕的地方,一般人根本想不到。她首先想到的,是牆上什麼地方或許有個洞之類的,可以藏着東西。她將房間裏所有的牆縫都找了一遍,沒有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接着便找地下,或許,他將重要的東西埋在地下的什麼地方了吧。如果要埋在地下,肯定會有某處的土和別處不同。地平原是青磚鋪成的,可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這些青磚已經揭掉了,裸露着地面。她將地面仔細地查看了兩遍,沒有發現有異常的地方。
方夢白在牀上坐下來,仔細地思索。白長山寫給母親的那些信,母親是把它們縫在針線包裏的。陸秋生會將重要的東西放在一個類似的地方嗎?他的身份和母親不同,被抄家的可能性更大,如果放在那樣的地方,被抄出來的可能性是極大的。他應該放在一個造反派隨手可以拿到,又絕對不會懷疑的地方。哪些東西是不被懷疑的?馬恩列斯毛的著作肯定不會被懷疑。她突然想到,陸秋生珍藏的那些著作,即使是精裝本,也都包着封面,會不會藏在那些牛皮紙的封皮裏面?
她再一次拖出那隻箱子,拿出一本毛澤東選集,打開仔細包好的封面,見裏面果然有一張照片。最初看到這張照片的時候,她大喫一驚,怎麼是自己的相片?他暗戀的人是自己?這怎麼可能?等那顆怦怦亂跳的心平復下來,再仔細看照片,纔想到這不是自己的照片,而是一張發黃的舊照片。下面有照相館的名字和時間,顯示的是一九五一年。她翻過正面,見背面有兩行字。上面一行是“送給陸秋生哥哥”,下面是簽名,正是母親的名字。
她的心再一次狂跳起來。難道陸秋生暗戀的對象是自己的母親?她仔細回憶了自己所瞭解的陸秋生,心中豁然明白。自己最初見到這個陸伯伯,正是三年自然災害的時候,他以母親的哥哥的面目出現,給她送來很多食物。自己下放到東西湖農場,應該是周爺爺幫的忙,母親倒不十分關心周爺爺,卻一再叮囑自己要多來看看陸伯伯。自己參加高考,擔心政審出問題,母親給陸秋生寫了信卻一直沒有迴音,她急得要死,隔天催母親一次,要母親再寫信去問問,母親卻胸有成竹。自己上了大學,每個星期天來看陸秋生,他就像對待親生女兒一樣,讓她有一種回家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