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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還記得,在一個陽光燦爛得有點兒不留情面的午後,幼兒園阿姨罰我站在屋檐下面。因爲我不肯午睡,我要回家。她們不准我回家。我抱着我的那個髒兮兮的兔子枕頭,站在那裏。面對着滿院子的鞦韆、滑梯、蹺蹺板——它們因爲無人問津,因爲寂靜,瞬間就變得面目冷漠。它們本來應該比那些阿姨們友善一點兒的,它們也救不了我。我還以爲得到這個懲罰的自己再也回不了家了。過了一會兒,我突然看見圍牆上面是哥哥微笑着的臉,“南南,南南,過來。”我聽見牆後面似乎還有一陣笑聲,是姐姐。
“南南,過來呀。”驚愕讓我的小腿肚子在微微顫抖。可我不敢,因爲阿姨說我不能亂動。她們已經不讓我回家了,我除了聽話,沒有別的辦法。哥哥突然翻到了牆頭,騎在上面,像是騎着旋轉木馬。姐姐的笑聲又傳了進來,“快點兒呀笨蛋。”我眼睜睜地看着哥哥一點點踩着牆上那些磚堆出來的花瓣的空隙,爬了下來,穩穩地踩在我們幼兒園的地面上。他跑過來,抓住了我的手,說:“咱們走。”於是他拉着我的手,把我帶到了牆邊,“爬上去!南南,”他肯定地說,“別怕,我在後面,掉下來了我也可以接着你。”我都不知道我當時算不算是害怕了,總之我稀裏糊塗地就真的爬了上去,哥哥也爬了上來,他抓着我那件粉色的罩衫後面的袋子,像拎着一件行李。
那是我第一次坐在牆頭那麼高的地方,看見世界。那是我第一次可以低下頭,看着圍牆外面的姐姐。“下來,南南,咱們走了,不在這個鬼地方待着。”她仰着頭看我的時候,陽光鋪滿了她的臉龐。她的嘴脣真紅。
就這樣,他們倆劫獄成功。
直到今天我都是懦弱的。可是我覺得正是因爲那件事情,或者說,自從那件事情之後,我就養成了一種模糊的習慣,在情況很糟糕、很令人絕望的時候,我會莫名其妙地相信着,一定會有奇蹟出現的。幼兒的邏輯沒能力詢問哥哥和姐姐怎麼知道我在受罰然後來搭救我。其實答案很簡單,他們倆在奶奶家喫完午飯,沒事做,決定到我們幼兒園來看看我在幹什麼。然後就撞上了我可憐巴巴站在屋檐下的場面。
但是當時的我想不到這個。所以我只能相信,我原本就是一個會得救的人。
第一次,我在這小鎮上看見了一個闖入者。我在屋頂,他沿着那條我一直都在走的路,繞過了幼兒園的廢墟,緩緩靠近這所房子。我凝視着他的身影,突然意識到,自己在呼吸着寒冷的風。所以,小鎮的冬天來了吧。當我發現季節的變化時,他的腳步聲的質感也變了,像是在踩着積雪。一道陽光也隨之炫目了起來,帶着類似金屬,面無表情的肅殺氣——還是做夢好啊,鄭南音說,要有光,於是就有了光。
然後我就醒來了,發現飛機正在以一個艱難的角度往上爬。龍城像一件陳舊的行李,被我們遺忘了。江薏姐微笑着從鄰座轉過臉,“南音,你睡得真是時候,恰好就錯過了起飛那一小會兒。”我也對她笑,我現在不像以前那麼愛說話了。因爲總是會有很多細小的事情在我想要開口的那一瞬間,南轅北轍地堆積起來,在腦子裏堆成一片閃着光的雪地,讓我不知道第一句完整的話,究竟要從哪裏來,就像不知道第一個腳印,究竟要踩在這雪地的什麼地方。所以我只是笑着凝望她的臉。這一年多的時間,我覺得她變了好多。雖然笑起來的樣子依然瀟灑,可是臉上有了種說不出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