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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我揮揮手,“先去醫院吧。”
大伯躺在我的面前,陷入非常深的沉睡,他的臉看上去不我印象中的要胖很多。圓圓的像是個動畫人物。呈現一種非常奇怪的紫紅色。碩大的氧氣罩遮掩住了他飛滿紅絲的鼻頭。他的頭髮已經稀疏,我就是看見他發從中若隱若現的天靈蓋的時候,才驚覺,我似乎已經很多年沒看見他了。
他已經這麼老。但是他肥胖、蒼老和沉睡的樣子,比他年輕的時候可愛的得多。
大媽目中無人的坐在他的牀邊,我叫了她一聲,她沒理我。
鄭東霓精巧的臉型和微陷的眼窩都繼承自她,昔日的鋼鐵西施。大眼睛的美女遲暮之後,多數是可怕的,因爲她的眼角會下垂。大媽也不能例外,她的皮膚乾燥,飛滿了斑。頭髮也一樣,燙的不好,看上去就是澀的,就算洗乾淨了,也像是存着龍城的的風沙。我相信,當她在鄭東霓這個年齡的時候,絕對想不到,有朝一日她能允許自己以這樣的面目出門,長久沉墮的生活泯滅了她所有嬌滴滴的傲氣,她早在二十年前就已修成正果,可以隨時隨地在公共場合投入的罵出不堪入耳的詞彙。
不過她的脊背依然挺拔着。不像大多數她這個年齡的女人,她潛意識裏似乎不能縱容自己的身體那麼懈怠,這可能是那些風華正茂的歲月留下的唯一的遺蹟。她沉默着,似乎沒話可講,然後她伸出關節粗大的手指,小心地抹掉了大伯緊閉的眼角的一粒眼屎。她細細地端詳了一會兒那粒污穢的人體分泌物,然後把它精緻地彈到空氣裏。
然後她輕輕地抓起了大伯的手,她用自己的雙手捧着大伯的左手,慢慢地摩挲,似乎周圍的一切人一切事情都已經和她沒有關係了,小叔説他去跟三嬸一起辦住院手續和交錢,我相信她沒有聽見,我應付了一個進來交代事情的護士她在我們交談的過程中紋絲不動,似乎那跟她沒有任何關係,然後我跟她説:“大媽,我去下面的超市買點洗漱用具上來。”她如夢初醒,恍惚地說:“好。”她説“好”的時候,把大伯的那隻手抱得更緊,好像在輕輕託着一隻受了傷的小鳥。
我出門的時候,聽見她輕輕的説:“你就喝酒吧。”然後,她嗔怪地笑了。
當我們大家重新回到病房裏來的時候,她轉過身,灰黃、暗淡的臉龐上掠過一絲溫暖的表情,安靜地跟我們説:“辛苦你們了。大家都累了,都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