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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七</b>
陸文景實在是個情緒化的姑娘。剛纔她望見那個綠樹掩映的高坡、以及高坡上紅旗公衛生院的鐵柵欄門時,還覺得象是被人押解着去進監獄的牢門。她爬那高坡時雙手絞着胸前的頭巾,步履沉重,氣喘噓噓;彷彿要接受火刑一般,臉色蒼白,雙眉緊鎖,心事重重。然而,僅僅過去一個多鐘頭,當她跨出那鐵柵欄門之後,便變成一隻歡快的小鹿了。她一邊輕快地跳着,一邊摘下花格子頭巾來扇一扇渾身的燥熱。秋天的清風拂去鼻際的消毒液味兒後,更讓她神清氣爽,歡暢無比。她情不自禁地哼起了“我們走在大路上”的唱歌曲,身不由己地越走越快,竟然還踏着秧歌的節拍。那天下罷玉茭去以後,細心的母親發現了她的狼狽樣兒,非要追問她是怎麼事兒。她便將嘴巴湊到孃的耳邊,小聲兒講了非正常來紅的經過。她儘量輕描淡寫,免得母親過分擔心。她說湧過那麼一兩股後,也便不疼不癢,相安無事了。但是,娘聽罷後,臉色唰一下就白了,久久地凝望着她,憂心忡忡,半天也沒泛上一句話來。她深知娘內心的苦衷:既想讓她到醫院查查,又深知家中是一分錢也拿不出了。爲了給爹治療,她們把過冬生火爐子的買煤錢也支出去了。後來,娘到底不甘心,竟然到一向很少走動的春玲家借了點錢,催她快趁日子淺到公衛生院找喜鵲幫忙搬個後門,一位有經驗的大夫查一查,免得疾病坐了根。可憐娘不知疑成什麼不治之症了。真逗,卻原來是因爲負重過量,把什麼“處女膜”欺搗破了。醫生說這根本不算病。在此之前,成長在革命化時代的陸文景和她的姐妹們,只懂得背語錄、唱革命歌曲、學大寨和鬥私批修,對自己下身的構造卻所知甚少。壓根兒不懂得由一個女娃變成一個女人時,自身的生殖系統還有一道道關口哩。而這一道道關口的開啓還需要男女協同完成呢
今天聽了那位婦科女醫生的講述,羞得她滿面通紅,恨不得馬上逃之夭夭了。還是好友喜鵲硬把她捺住,她才耐心聽完醫生的吩咐。這個未被男性染指的純情女孩,儘管自認爲獲得了愛情,但那卻是精神和情感方面的領悟。甚至是她書生氣十足的少女式的夢幻,朦朧的嚮往。時至今日,她和吳長紅連脣對脣的親吻都沒有實踐過呢。在鍼灸培訓班裏並沒有教給她多少人體生理知識,僅僅是記了些脈絡和八、九十個常用穴位。當輔導的軍醫取出一個石膏的人體模型,講任脈和督脈如何交會時,讓學員們看那男性的“會陰”穴位,姑娘們都垂了頭不敢正眼瞧呢。
女醫生還善意地提及新婚之夜的擔憂。陸文景嬌憨地笑了。從她笑容的坦然開朗上,女醫生猜測到她有了戀人,而且是對她十分中意十分信賴的戀人。陸文景爽快地點了點頭。雖然他(她)們此刻正在鬧彆扭,但她毫不懷疑他(她)們之間感情的真摯。絲毫不懷疑他對她品德上的絕對信任。她甚至想:新婚那一晚,吳長紅若要懷疑她的純潔,就和他打翻臉,鬧離婚!
“哎呀,對不起。”陸文景想盡快告訴母親她沒事兒,走得很急。結果在穿過紅旗村的一個窄巷的拐角處被一輛嶄新的自行車撞倒了。她以爲是自己太興奮又心不在焉碰了人家,頭也沒抬就連連陪情道歉。
“沒長眼麼?”一個鄙夷的女中音擊打着陸文景的耳鼓。文景一抬頭,一張白得象牆壁似的寬臉橫在面前。寬臉的上方還戴着副黑框眼鏡。
“不會走路?在拐角處還蹦達什麼?”這聲音似曾相識。噢,是“京殼兒”。文景終於認出她是紅旗公供銷商店的售貨員,“京殼兒”是她的外號。這女子原本是南山底一個小村兒的柴禾妞,因爲前幾年時興打擂臺背語錄,她背遍河東無敵手,便招了工做了端公家鐵飯碗的公廣播員,後來又改做了售貨員。
當年她和公擂“鐵嘴兒喬”在紅旗露天戲臺上擂臺大決賽的盛況,陸文景至今都記憶猶新呢。臺上紅旗林立,臺下萬人雲集。“京殼兒”和“鐵嘴兒喬”一人胸前揣本“紅寶書”昂首挺胸站在舞臺中央麥克風前,兩人輪着背誦,一人一段,整整背了一天。背小紅書上的語錄時,兩人旗鼓相當,不分勝負。背到毛選上的名篇名句,“鐵嘴兒喬”就沒有招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