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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忽然覺得這冬天就好像是一個性格乖戾的少年,時而溫順伶俐,時而搞些惡作劇。他高興時,陽光普照,和風習習。他不高興時,烏雲蔽日,雨雪交加。他總是很貪心地要這要那,可真給了他,他又不珍惜,肆意破壞。他一溜小跑踩過秋後枯黃的山坡,覺得那些草兒發出的瑟瑟聲響不動聽,便撒下漫天的雪花,將山川田野都包裹在柔軟的雪絨毯裏。他對自己的創造很是得意,歡呼雀躍着,在山坡上嬉戲玩耍。那些枯黃的草兒在雪毯子的呵護下,做起了香甜的美夢,夢中春風一度,草兒發出嫩綠的芽兒。然而,少年並不知草兒的夢境,他還沒有玩夠。他看見河對岸的樹上還有一片飄搖的葉子,但潺潺流淌的河水阻礙了他的腳步。他沒有耐心繞路從橋上走過,便一揮手,揚起一陣寒冷的風,將河水凝結成冰。他飛快地跑過冰面,將枝頭殘留的最後一片葉子扯下來,在手心裏擺弄揉搓,直到葉子破碎了,才毫不憐惜地丟棄。
隨即,我覺得冬天又好像是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純潔,浪漫,儀態萬方。她有如瀑的長髮隨風招搖,她有圓滿的臉龐如月輪光滑皎潔,她有善睞的明眸如星辰熠熠閃爍,她有曼妙的腰身婀娜妖嬈,她懷揣着對真摯愛情的憧憬,從曠野深處款款走來。她,一襲白衣,輕舒廣袖,在山川河流間舞一支霓裳羽衣曲。山川河流都被她的美所傾倒,也跟着換上銀妝素裹的雅緻行頭。她,纖纖玉指,細細彈撥,一曲風入松悠然自弦絲間滑落。廣袤的森林爲她的琴聲所迷惑,也嗚嗚咽咽,跟着唱起幽怨的歌。看着周遭世界因她而生的變化,她的眼角眉梢都佈滿了欣喜。後來,她累了,坐下來側耳傾聽,想知道她的白馬王子是否已踏上迎接她的旅程。於是,萬籟俱寂,連風都停止了盤旋,躲在雲彩的後面,屏住呼吸。
不,冬天似乎更像是一位神色凝重的中年人,果敢,堅毅,從容不迫。他總是揹負着沉甸甸的行囊,腳步匆匆。雖然他已沒有年輕時的好奇和衝動,但他的身上仍然洋溢着奮鬥的激情。他清醒地認識到自己正擔當着承前啓後的使命,有很多事情要做,一刻也不敢懈怠。在北方他極具豪氣,不僅鼓起獵獵的寒風還要揮灑繽紛的雪片,而到了南方,他又被江南儒雅的氛圍所感染,舉止變得謙恭起來。在他的腳步所及之處,不時飄落迷濛的絲雨。因此詩人吟道:江南四百八十四寺,多少樓臺煙雨中。他的繁忙和謹慎令他不苟言笑,但在他的內心深處,仍不失一縷溫情,暗暗彌散。他小心呵護着冰蓋下游弋的魚兒,讓它們安然躲過寒冷的侵襲。他讓積雪在太陽下融化,滲進乾旱的土地,他知道惟有這樣,來年春天飽含水分的土壤才更適宜禾苗生長。他讓臘梅的枝頭開出嬌羞的花朵,令人們在滿目蕭索中感受到生命的美好……
嗯,對了,冬天還像一個歷經滄桑的老人,沉穩,敦厚。他坐在生活了一輩子的庭院裏,享受冬日和煦的暖陽。在他那紋路清晰的眉目間,可以看見早春的青蔥,盛夏的熱情和晚秋的收穫。空氣裏浮動着梅花的淡雅清香。他伸出骨骼嶙峋的手,召喚一輩子相濡以沫的老伴。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絮絮講述起從前的故事。那些故事裏有山舞銀蛇,原馳蠟象,也有冰解河開,燕子歸來。這一路,不管多辛苦多艱難,他們都並肩攜手,從沒有分開過。他們的話語時高時低,時而情辭激動,時而慢條斯理。那些飛逝而去的歲月彷彿又被拉扯了回來,近在咫尺,觸手可及。漸漸的,老人們的聲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遐思的眼神和恬淡的微笑。窗外,暮色四合,清冷的風撞着檐下的鈴鐺,叮叮朗朗,帶來萬物復甦的消息。
在不知不覺中,我的思緒頓時就沉浸在了這樣一種奇異的世界裏面去了,頓時就變得像詩人一般地思緒奔騰起來。
她從上邊跑了下來,看着我問道:“馮笑,你在想什麼呢?”
我搖頭道:“沒什麼。只是忽然有了些感慨罷了。走吧,我們繼續上山。”
她在我上邊的石梯處看着我笑,“馮笑,你知道嗎?現在我心裏好好奇,我在想,這位我們要去見的康先生究竟會是一個什麼樣神奇的人呢?”
我笑着說:“你見到他後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