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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不正常的人中,有潑辣膽大攻擊性強的,也有靦腆怯弱受人欺負的,也許是人性向善,也許是聯想到了自己,她覺得在自己包括肖志鵬的身上,或多或少帶有懦弱,封閉,不善與人交際的特質,甚至覺得,二來福就是誇張極致版的他們,病態的他們,所以,也是惺惺惜惺惺,向紅天生對這類人心存悲憫。
二來福一家是下窪村的一個特殊家庭,他們家原來住在大隊旁邊的一個院子裏,那時,這個家庭看起來還正常,地也還種着,父親還出來做點零工。有一年,二來福的弟弟出門倒垃圾,不小心灑在了鄰居小夥子的褲子上,被殘暴地用鐵棍把腿打斷。後來,這家人就慢慢不出門了,再後來就搬到了以前學校的一箇舊房子裏,這個舊學校是原先下窪一個自然村的學校,在一個山坡上,交通不便,村裏沒人了,學校已破敗廢棄多年,房舍破舊,當時的村幹部勸他們不用去那裏,太偏遠,他父親說爲了孩子,越偏越安全,還讓村幹部出個價錢,他要買下那個房子,不能白住。村幹部說了一個價錢,他真的就出了300元錢買下那個破房子,但那個錢村幹部根本沒有入帳,直接裝入了自己的腰包。所以這一家人死後,村幹部說如何關心這一家人,把學校讓給一家人往,死人都冤!後來,這家人就漸漸地不露面了,根本不和外人往來,他們一家人完全封閉在那間房子裏,與外界隔絕了關係,一切的人情世故,婚喪嫁娶都與這家人無緣。他們認爲那裏沒有傷害,那裏最安全,所有的除去家人以外的人都會傷害他們,來自外界的那怕一點響動都可以把他們嚇得心驚肉跳,買東西也不在本村買,都是等到晚上到外村去買,村幹部發救濟和低保連他家的門都不進,他們受過傷害,所以,他們認爲家裏是最安全的,封閉起來纔沒有傷害。但他們即使快餓死,也不會搶不會偷,所以,這家人雖然不正常,但不惹村裏的人討厭。
向紅來到順水後,就包下窪村,她知道這家人的存在後,每到村口,總會遠遠望一望那個被茅草包圍着的房屋,房頂上,院子裏,陳年瘋長的茅草使這座房子看起來陰森林的,總有一種不寒而慄的感覺,她不知道里面住着的人是什麼樣子,她只知道,那是一屋子生來就自己保護不了自己的人,他們用封閉來保護自己,這是弱者的自保,人若至純至善便也是至弱,一棒子讓他們知道了世界的殘暴與惡毒,從此劃地爲牢,日出日落,斗轉星移,春華秋實,人間百態,都與他們無關,他們的人生只有一個色調,那就是灰暗。
向紅會想起小時候每看到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在寒風中發抖時就會一步三回頭,那樣的牽腸掛肚,曾悲憫而堅毅地發誓長大後要讓些人有炕睡,有飯喫,那時的長大是多麼強大而戰無不勝啊。如今,不僅大了,而且老了,心倒是越來越脆弱了,越來越多慮了,越來越無奈了,有的事情不但做不來,連想的膽量和勇氣都沒了,不但改變不了世人的命運,連家人的生活都得不到保障。想想也是可笑,自己是包村幹部,這權也有,責任也有,但硬是沒有爲二來福家爭取點什麼,改變點什麼,心中也曾想過,但總覺得情況誰也知道,該給的應該都給着吧?村裏自然會搞平衡,自己冷不丁一說出點什麼,不要再得罪什麼人吧,破壞什麼固有的格局吧,給村裏給自己帶來不必要的麻煩。人隨着年齡的增長,不管原來多麼柔軟善良的內心,也是會長老繭的,也會隨着時間的推移慢慢風乾變硬。忙碌疲倦的人生,甚至騰不出一點時間來爲一段不關自己利益的事情去多愁善感了。所以,二來福家的事情象一出悲情的戲,只是每每看到,引發一番唏噓感嘆,僅此而已。
向紅看他有氣無力,面黃肌瘦,以爲他病了,二來福怯怯地說他兩天沒有喫飯了,他餓。向紅領着二來福來到村口的小賣部,給買了幾袋方便麪,二來福說了一句話,讓向紅有些害怕,他說,他家裏只剩他一個人了,一袋就夠了。
向紅清清楚楚地聽到這句話,心裏一驚,就趕緊問:你爸、你哥還有你弟呢?二來福說,都死了。
向紅腦子裏第一個反應就是出大事了,向紅趕緊給村支書打電話,村支書披着衣服急急走過來,說二來福的話不可全信,但他們還是趕緊來到二來福家,向紅和小楊站在大門外,不敢進去,站在大門外,荒草萋萋,老屋斷窗,竟然有一份絕世悽慘的美,沒有窗框的窗戶依然用木頭支着,報紙,塑料、破布,層層疊疊地承擔着與世隔絕的任務,習慣陽光的人一天陰天也覺得鬱悶,習慣陰暗的人那怕進來一絲暮光也會覺得刺眼多餘,一陣風吹過,飄過來出一股惡臭味,支書急急出門,就蹲在地上好一陣嘔吐。
急忙回鄉裏面見書記和鄉長,路上,向紅條件反射般地乾嘔,哆嗦,雖然她沒有親見場面,但可以想象到一個家裏橫屍三個的慘狀,最幸福的倒是第一個走的,雖然屍體不知什麼時候腐爛了,又風乾了,但在這間屋子裏,死亡什麼時候都不算早,當人對世界恐懼,厭惡,把生簡化到把自己放到如棺木一般的房間裏,只爲維持上帝賦予自己的那一具軀體運轉時,生與死又有什麼區別?
所以,如一個重病沒有知覺感覺思維的病人,只靠機器和各種管子維持着運轉,美其名曰活着時,這活着對於這個活着的人來說又有什麼意義?所以,最慘的倒是二來福,是後死亡的人,是沒有死亡的人,是飢寒交迫整日與死亡相伴還沒有死亡的人,而且,更爲悲慘的是,二來福也是有思想的,雖然他自閉,抑鬱,甚至有那麼一些癡呆,但他不是完全癡呆,他還是有自尊的,敏感羞澀的,他餓了不知多少日,卻僅要一袋方便麪,他覺得向人張開手要東西是羞恥的,所以,他的思想,他的自尊,他的敏感,他的羞澀,又反過來加劇了他的痛苦,思想是肉體的靈魂,思想加劇肉體的痛苦。向紅彷彿自己就是二來福,在屋子中,面對無盡而深重的黑暗,周圍是密密麻麻的屍體,而自己,思想卻清透如鏡,絕望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