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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向陽將準備好的21萬元現金交給了向紅,他讓趙桐轉交給向紅,因爲他答應過肖志鵬,這件事情不能讓向紅知道,所以,只能請趙桐代爲轉交向紅。張向陽說,由於孩子上初中時在同一個學校,所以,來回接送孩子期間,他和肖志鵬相互熟悉了,在肖志鵬資金困難時,他曾借給肖志鵬一部分錢讓他救急,這21萬元是肖志鵬這些年來陸陸續續給他的利息,如今,肖志鵬出事了,向紅肯定也有大困難,他拿着這利息心有不忍。讓趙桐給向紅時就說這是肖志鵬這幾年零星放在他企業的錢,連本帶利。趙桐說,既然可以這麼說,你爲什麼不自己去給?
張向陽一下被問住了,是啊,爲什麼不自己去給?
向紅是張向陽幼時的一個夢,這是一個從未對人說起的祕密,如果人的心分爲好多層,那麼向紅就藏在最裏面的那個祕室,最中心的那一點,即使這裏來過好多人,向紅也不會被人發現,而且連向紅本人也不會知道,他把她保護得很好,他只是小心翼翼地珍藏,在無人的時刻,欣賞回味,在自己心裏緬懷自己年少時的夢,那永遠不會回來的時光,那永遠變不成現實的夢。他記得,他們在幼兒園玩過家家遊戲時,他們假扮一對夫妻,當他們手牽手的時候,他小小的內心分明是顫動了一下的,這一顫動讓他刻骨銘心,到今天都能感受得真真切切。向紅揹着一個破書包,但挺胸抬頭,走得高傲而冷豔,如果他們牽手的路一直走下去,那該是一個多麼美好的夢啊。後來上了學,他們的成績你追我趕,他們是老師的得意門生,老師一叫向紅就叫向陽,經常把向陽向紅叫錯,那時的他更覺得,向紅就是他將來的伴侶,不是媳婦,不是老婆,不是每天雞飛狗跳、家長裏短的夫妻,就是志同道合、牽手共度人生的伴侶,他們從青梅竹馬,到將來比翼雙飛,走出南寨,牽手進入理想的大學,開始他們美好的人生。
但這個夢被與妹妹結婚攔腰斬斷,當他被母親從學校里拉回來,告訴他以後不能上學了,而且把他與妹妹關在了一間屋子裏時,這張睡了十幾年的炕變成了他的噩夢,這張炕把他對人生的展望與遐想殘忍地扼殺了,變成了他人生的終點。他天天在炕的那頭對着牆哭,一個男孩子竟然有那麼多的淚水,哭了幾天幾夜,哭那隱隱還能聽到的不時傳來的學校上課的鈴聲,哭那老師黑板上寫下的作業題解出來的暢快,哭自己寫了一半的練習冊上永遠留下的空白,哭教室裏那個空着的座位,哭再也回不去的學校,哭自己即將面對的每天三頓飯兩下地的生活,他的淚沒完沒了,喫完飯就哭,睡醒了就哭,爹媽打他,推他,哄他,逼他,他還是哭。哭了十幾天,有一天,媽就把頭鑽進了水缸裏,他顧不上哭了,趕緊把媽拉出來。媽是昏厥的,牙關緊咬,眼睛緊閉,她是絕望的,他也是絕望的,他們在用各自的方式較勁鬥爭,只是他沒有媽絕決,還沒有想到用命來抗爭,他用手掐住媽的人中,再多的痛也是虛無縹緲的,比不上媽的性命迫切與緊急,而且那些痛已經被淚水沖淡了,他一點點地認命了,按照爹媽的思路,將妹妹變成了妻子,開始按照父母的安排生活,當同令人揹着書包上下學時,他正將鋤頭別在破自行車的後面,下地幹活;當同學們正在準備中考時,他的妻子已經身懷有孕,他準備當爹了。
儘管生活開始新鮮熱鬧了,但有一種痛卻漸漸清晰起來,而且始終象新鮮的傷口,從未曾癒合過,他偷偷地看着一個人身影,看她上學下學,感受她的欣喜與憂傷。在向紅上高中後,他會在她週末回來的路口,躲在那個廢棄的小房子後面,遠遠地等着她,只爲了看一眼她在風中飄着的羊角辮,看她一個人騎着自行車的背影,總覺得身邊應該還有一個人。他到了縣城,會刻意到宜中的門口,看着那棵老柳樹,看着高高的奎星樓,看着那條林蔭密佈的道路,他覺得這場景似乎在他的夢裏出現過,而且,那條路上應該有兩個青春蓬勃的身影,那裏應該有他們倆的歡聲笑語,他突然就又抑制不住自己的淚水了。每每悲愴一次,她就被更深地藏起來,而且越被壓抑的慾望,就越有抬頭的動力,他不再安於象南寨大多數的農民一樣,巴巴地指望着二畝地生活,他破舊的自行車後面多了兩個竹筐,SHOU小的他馱着沉重的廢鐵遊走做生意,硬是從白手起家,發展到南寨第一家經營廢鐵生意的企業,後來,在他的帶動下,南寨周圍幾個村的主導產業就是廢鐵的收購和加工。
而同時,他一步步看着向紅高中畢業,考上了外地的學校,參加工作,與肖志鵬結婚時,當向紅一身紅衣坐進了接親的車時,他躲在人羣裏,那時他的孩子已經能走路了,他看着英俊的肖志鵬,國家正式幹部,作爲一介普通的農民,雖然是比較寬裕的農民,但他依然自慚形穢,他悄悄地走出了人羣,看着拉着向紅的汽車不見了蹤影。
儘管那種痛是錐心的,但他依然是倔強的,多年以來他拼命地賺錢,除了讓父母安享晚年,讓孩子接受好的教育,滿足妻子的虛榮心外,他就是讓自己足夠優秀起來,在心理上縮小跟肖志鵬的差距。當他漸漸在這個萬人的大村脫穎而出時,城鄉差別、身份的差別越來越小,甚至企業家的光鮮已經讓國家幹部望塵莫及時,他內心的那個夢經常就會出來折磨他,他是空虛的,他不知道他的夢想在那裏,看看熟睡中膀大腰圓、心滿意足的妻子,在靜寂的深夜,他的心痛得滴血。他一次次看到向紅騎着車子風塵僕僕地走在回南寨的路上,他知道,向紅活得並不滋潤,但是,多年內心的隔膜與生活的差異,他們已不是兒時的夥伴,他們甚至多年來連一句話也沒有,連一次正面接觸的機會都沒有,他們中間已是隔了千山萬水。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他的兒子如他兒時一般優秀,他不能讓兒子如他一般,在幼苗時,在理想還沒有綻放時就被齊頭斬斷,如果是自己長殘了還好,最痛心的是連機會都沒有,留下一輩子錐心的痛。人可以不優秀,可以不要高官厚祿,但最摧殘你的是你同誰在一起,同誰生活在一起,世界將你劃在了那一個圈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