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喫完飯出來的時候已經九點多了,上海的晚上很冷,但是我從小是在北京長大的,在北京零下十幾度的天氣裏我依然在雪地裏撒丫子飛奔,何況是在上海。我和陸敘裹着長風衣圍着長長的圍巾站在路邊上,車子一輛接一輛地呼嘯着從我們身邊穿過去。當一輛蓮花開過去的時候,我撞了撞陸敘的胳膊,我說,那,你最喜歡的車子。陸敘點點頭,他說,我以後也買一輛蓮花最好的跑車,載着你把上海北京給兜完了,然後你想去哪兒我就載你去。他說話的時候口中一大團一大團的白汽瀰漫在空氣裏,他哈哈大笑的時候更是如此。我看他笑得挺豪邁的,也沒考慮可行性,我不是說他買不起蓮花車子,畢竟蓮花不是勞斯勒斯,我是覺得他肯定把我當一旅行箱了,想帶哪兒就帶哪兒,我怎麼琢磨着我是個人來着?不過我看着陸敘的笑容覺得挺福祉的,嘿,像我哥。我就記得自己曾經無數次地跟我媽講,我說媽您也不是老太太,再和我爸努把力,幫我生個哥吧。我記得我說的時候我媽在看電視,她特狠心,直接拿遙控器砸我,結果啪一聲遙控器爆掉了,電池也彈出來了,當時我驚呆了,我媽也嚇傻了,我媽愣了一下然後說了句讓我想大義滅親的話,她說,哎呀,你什麼腦袋啊,快把電池揀起來裝上,我看看壞了沒?我當時真想掐她,這一什麼老太太啊,起碼關心下你女兒的頭啊,二十多年前您老肚子裏溜達出來的可不是一遙控器啊﹗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下雪了,當我發現的時候雪已經很大了。我突然想起白毛女,那個時候她腦子裏就是北風那個吹啊雪花那個飄,要債的來了。轉眼中國已經變得這麼繁華,我走在上海的夜空下不由得有點兒感慨。這點兒我像我爸,他就老感嘆中國發展迅速。我記得我爸說過的最有意思的一句話就是他喫飯時看着一桌的飛禽走獸時說的,他說,我怎麼覺着中國像個暴發戶啊。
我和陸敘頂着大雪面無表情地走在路上,身邊的那些情侶和不是情侶的人在怪叫,我開始還有點蒙,後來明白過來了,這是在南方啊,下雪跟地震似的一樣稀罕。不過在平安夜下雪的確挺有氣氛的,我看着黑色夜空上的雪花心裏也覺得很快活。我和陸敘坐在民衆廣場的噴泉邊上就聽到我旁邊一女的在感嘆,跟唸詩似的,吊在她男朋友脖子上,跟個狒狒似的晃來晃去,一邊口裏跟機關槍似的唸唸有詞,她說,哎呀,雪啊,下雪啦﹗這真是下雪了嗎?這下的是真雪嗎?這雪是真的嗎?我靠,我有點兒缺氧,丫真該去當一作家,我歇了吧我。
我和陸敘坐在噴泉邊上,彼此都沒說話,噴泉還沒開始噴水,有很多穿著時尚的小孩子在裏面跳舞。周遭的高樓全都開着明亮的燈,以前總是有人形容上海是個光怪陸離的城市,看來蠻有道理的。我就覺得自己像是生活在一列高速奔跑的火車裏,滿眼的色澤滿耳的呼嘯,我突然想起林憶蓮唱的“我坐在這裏看時間流過”。我碰碰陸敘,我說你說點兒什麼吧。陸敘轉過頭來望我,他問,你想我說什麼。我捧着手哈氣,我說隨便,你別跟那個女的一樣弄排比句出來就成。陸敘哈哈地笑,牙齒蠻好看的。我發現一般男孩子的牙齒都比較好看,比如顧小北,比如白松,估計男孩子小時候沒我們那麼愛喫糖。他望着我說,你不是要去看日出嗎?去不去?
我揮揮手,我說我也就隨便說說,這麼晚了你打輛車給我看看,這不是去徐家彙,這是去海邊﹗哪個司機敢去啊,誰不怕有命去沒命回來啊,看你一臉奸相不是漢奸就是土匪的,誰肯載你去啊,借他仨膽兒,試試。有人敢去我管你叫大爺。
陸敘問,你認識的人誰有車的,借來開開總可以吧。你的那個陳伯伯呢?
我一聽他說陳伯伯我就腳軟,我現下是求神拜佛巴不得他和陳伯伯從此不要再遇見,問陳伯伯借車讓咱倆去海邊,得了,別添亂了。我還想多活幾年呢。
說完之後我突然想起火柴,她那輛小跑可以借我開開呀。我一有這想法就比較興奮,拿起電話就打。電話響了很多聲才接起來,我從電話裏就聽到一幫子人烏煙瘴氣的聲音,我握手機的手都有點兒麻。我問火柴在哪兒,火柴說在一盤絲洞裏,小妖精多着呢。我一聽這修辭倒挺新鮮的。我說我要借車,開去海邊玩兒。火柴在那邊挺驚訝,她說妹妹不帶你這麼玩兒的吧,去海邊?你以爲上海的海邊是夏威夷啊?你以爲可以看到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啊?你以爲……我趕緊打住了火柴的話,她一貧起來就沒完沒了,還淨是書面語,頭疼。我說你借是不借啊?火柴沒答我,我聽那動靜像是在跟周遭的一些人說些什麼。過了會兒,火柴說,這樣吧,我也跟你去,媽的這幫人沒勁,還不如和你去跳海,你等會兒,我研究下線路,等下我過來接你們。說完就把電話掛了,我想糾正她我是去看海不是去跳海,都沒逮着機會。要跳海我也穿個小泳衣去呀。
掛了電話我對陸敘說,搞定了。陸敘“嗯”了一聲點了點頭,挺平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