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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第一次相逢,其實是在孟森嚴的妻子的病房外面。那個女人身染惡疾,幾年來,平均每年都會在這家醫院住上一個季節那麼久,就像有些人度假一樣。小龍女說,她第一次看見孟森嚴的時候,她覺得這個男人一副不動聲色,沉着冷靜,幾乎閃着金屬色澤的表情下面有一種特別柔軟,甚至是憂傷的東西在慢慢地充溢着,她看得出來,她感覺得到,雖然這個男人整潔清晰,一絲不苟,自覺地跟人保持着一個足夠維持自尊的距離,可是他一點都不傲慢,因爲他很累。那種倦意在他跟人微笑的時候最爲明顯。那是一種尤其會讓小龍女這樣精力過剩的女人心疼的疲憊。
他的妻子的病,用小龍女的話說,叫做原發性膽汁性肝硬化。我要小龍女重複了好幾遍也沒能成功地記住這個冗長的名字。於是小龍女說,英文縮寫叫做PBC。這個好記一點,聽上去就像某種手機的新型號。到現在爲止,我們偉大的人類科學還做不到清楚地揭示這種病的成因。只好籠統地說,與免疫系統有關。其實有不少人,帶着這個病,像喫飯一樣規律地喫藥,也活了很多很多年。但不幸的是,孟森嚴的妻子沒有那個運氣。她發病的時候肝臟的病變已經是第四期——一共只分了四期,沒有第五期了,這是引用小龍女的補充說明。
小龍女憂傷地跟我說了一句讓人脊背發涼的話:“現在她的肝臟已經變成了墨綠色。就像你家客廳沙發上的靠墊。”
這個女人開始生病的時候跟我們現在的年紀差不多,也就是說,當她還處於花樣年華的時候她的肝臟已經非常任性地變成了一個耄耋老者,每一個人都對此束手無策。她從一個白皙高傲的醫生的妻子變成了一個陳舊殘缺,所有零件都壞掉的娃娃。這種病帶來渾身皮膚的奇癢不允許她繼續端莊下去,隨之而來的骨質疏鬆不允許她再年輕下去——因爲她稍微摔個跤就有骨折的可能。再然後她的身體就像一座年久失修的老建築,幾根重要的血管承受着危險的高壓。有好幾回,因爲這根或者那根血管的破裂導致的內出血險些要了她的命。但是她每一次都挺了過來,或者,這和搶救她的人是她的老公多少有些關係。他們剛剛度完蜜月的時候,她就得病了。似乎上天讓她嫁給孟森嚴,就是爲了恩賜給她一個又一個獲救的機會。但是上天忽略了一件事,就是孟森嚴不過是個凡人,不是聖鬥士。
她是個倔強的女人,也曾經很多次地跟孟森嚴提過離婚。但是孟森嚴不肯。到後來她也不再提了,因爲她已經沒有力氣。一次又一次地涉足鬼門關的邊境之後,她需要時刻提醒自己,畢竟有一個能夠救她的人是她枕畔的至親。
那一天,電閃雷鳴。遠處的海浪在至情至性地唱重金屬。那一天,孟森嚴的妻子處在一個暫時穩定的情況下,在病房裏安穩地沉睡。那一天,小龍女正式成了孟森嚴的女人。她把自己赤裸的身體埋在一堆厚厚的棉被下面,像只小貓一樣,偷偷打量着這個靠在牀上抽菸的男人。魚水之歡過後,他們倆用一種冷靜,中立,職業化的語氣談論起他妻子的病情。孟森嚴突然間微微一笑,他對小龍女說:“我已經盡了全力。”
小龍女聽懂了這句話。
他已經盡了全力,想要挽救他的妻子。他已經盡了全力,想要抗拒小龍女的誘惑。他已經盡了全力,想要把他最初的完美角色扮演到底。但是,他沒能做到。但是上天作證,他真的盡力了。他付出過的努力承載過的煎熬不是一般人能夠想象的。這一點,我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