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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视线终于调过来看着她了,眼中那一环金色暗沉沉的,阴霾铺天盖地地袭来。锦书被吓得忙低下头,李玉贵也窒住了,暗呼个不妙,喃喃道:“这半截差当的……什么道理?”
皇帝似不耐,眉头愈发聚拢,沉声清了清嗓子。李玉贵被火烫了尾巴尖似的,激灵凛一惊,忙不迭合掌一拍,步辇重又往前行进,朝着慈宁宫方向逶迤而去。
锦书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复撑了伞继续走。走了几步又觉得哪里不妥,李玉贵居然敢停了皇帝的辇和她东拉西扯,大大的不合常理,显然是故意问给皇帝听的。这皇帝阴阳怪气的,到底是什么算计?不自觉地回头看一眼,曲柄金顶绣龙黄金伞边缘的幔子迎风飞舞。肩舆的靠背造得高,密布着葵花瓣的四合祥纹。皇帝身子向右歪着,一手支着头,只露出鸽血红的宝石顶子和鎏金佛雕的帽正。帽檐下长发如墨,和着五彩金线织的辫连子,直垂到步辇的底座下去。
一切如常,皇帝神态自若,想是自己多虑了吧!锦书自我开解了一番,脚下加快了些,这会儿除了睡觉,别的都不必想,快些回榻榻里才是正经。
皇帝扭过身回头,眼里雾霭望不见底。那丫头走得匆忙,恨不得插翅飞到甬道的尽头似的。他微有些茫然,又有些无奈,原就不该的事,偏要记挂着,分明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何苦来哉!
白天总不及晚上睡得踏实,朦朦胧胧间躺了两个时辰,下房里没有钟,也没有更漏。撑起身看外头,雨下个没完,看不见日头。不知道到了什么时候,唯恐睡误了点叫春荣等着,便下炕穿戴好,把被褥收拾进炕头的柜子里。
尽南墙并排摆着两个黑漆大躺箱,包了箱钉的是苓子的,另一个光板的是她的。这间屋子统共只住她们俩,两个人交好,箱子也不上锁。因着身量差不多,碰上了阴雨天气,衣裳不够倒换了也相互混着穿。锦书想着苓子下月就放出去了,总要送她些东西才好,她从箱板边上的袱子下面翻出一个口袋来,里面有几两碎银子,还有几件簪环,是这几年一点点攒下来的体己。
翻来覆去地看,真没一件像样能拿得出手的。给钱,人家肯定不要,给首饰,都是以前当差送东西的时候小主们随手赏的,并不十分贵重,送出去也寒碜。思来想去只有上回太子给的那只富贵玉堂春的镯子了,不是说翠中带翡,是极珍贵的上品吗?她从一件棉袍子的夹层里掏出宫制的掐金丝线荷包来,拉开口上的带子,把镯子托在手掌上看。翠色浓厚得几乎滴下水来,却在一汪碧海中流云般的掺夹着几丝褐黄色,多有缥缈婉转的美态,确实是极罕见的。
拿它送人肯定再体面不过,只是真要拿主意的时候又不免犹豫,这样做好吗?太子是一片情义,他淘换得着的好玩意儿,巴巴地送了来讨她欢喜,她倒好,转脸就给了别人。先不论市价值多少,这么糟蹋人的一片心,似乎有点造孽。
进退维谷间门被推开了,锦书吓了一跳,宫女的下处是不许锁门的,为的是同住的人来往方便,或是有事宣召时不费手脚。她只当是苓子回来了,谁知门前站了个太监——袍子,马褂,大辫子。戴着盖儿帽,头顶上是个玻璃顶子。脚上穿一双皂靴,微躬着身,帽檐儿遮住了脸,看不清是谁。按说宫女的榻榻是不让太监随意出入的,这人怎么犯规矩?心里疑惑着,“这位谙达,找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