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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在深山採藤蔓,捆紮起來放在大鍋裏煮燙,用海水冷卻,再放進窯坑裏發酵。一天半後,拿到海里,把腐爛表皮洗掉。全都是在夏天做的事情。
她在這樣的時段覺得快活。穿着碎花裙子在大海邊奔跑,採集花花草草,捕捉螃蟹貝類,等待貞諒收工。有時貞諒一直忙碌到黃昏,在退卻潮水的泥灘上來回奔走,滿頭大汗。穿着粗布褲,T恤,頭髮盤成髮髻包着頭巾。在中途憩息時,對着大海點起一支菸,神色安閒。海邊的晚霞絢爛至極。
記憶中的女子貞諒,生命的大部分時間,是在織一匹布。
把從草木中分離出來的植物纖維,纏繞成一團團絲線,裝置在乎織機上。把線浸溼,之後馬上上機,一氣呵成,否則絲線變幹之後會發硬。線頭穿過梭子開始織。一把梭子來回穿梭。速度極慢。一個線團能織40公分長、30公分寬的一段。這是重複的單純的以靜默時光包裹其中的勞作。貞諒一公分一公分往前推進。這樣的姿勢和節奏,使年幼的她,覺得詭異而迷人。
貞諒教她背古詩,讀到陸游的“水風吹葛衣,草露溼芒履”。說裏面的葛衣,是她在做的東西。白色夏布如同蟬翼輕薄,輕盈堅韌,閃爍出生絹一般微妙光澤。這個工作,以時節變化來做回應,而不是依靠機器的孤立行動。相對於工廠流水線出來的批量化商品生產,更苛刻脆弱,更易出錯,更要付出耐心、勞累、專注。但同時它帶有人的精神和意志,是活的,具有每分每秒不可預料的錯誤和美。這是織出一匹布的樂趣所在。
由於植物纖維提取的成本高,產量少,傳統織機又幾近被淘汰,也因爲這般勞頓,慎重,在大規模需求商業利潤的流水線工業的時代,這種方式只能是審美象徵。貞諒去往高山、海邊、島嶼、盆地,收集各種花紋、色彩、布料、繡法。手工織布,裁剪,縫製出素雅裙衫和童裝,兼具天然植物的染色和手工刺繡,每一件作品售價極高,顧客寥寥。也有固定客戶收購,主要在日本和歐洲。她只以此打發時間。她們沒有爲生計發過愁。生活也簡單。
貞諒對這門古老乎藝的狂熱執着,顯然帶有其他目的。這是和喧雜快速的時代背道而馳的一件事情,她的生命企求一種倒退。或者說,她在試驗一種逃逸方式,代價是她們漂泊不定從無歸屬的生活以及與社會和人羣的隔離。
13歲那年。貞諒對她說,信得,我們住到臨遠去。
她問,我們會住多久。貞諒說,不知道。也許不再走。我開一個店鋪,你上學交朋友。你已長大。
清遠山如同天然屏障截然封閉,使古都臨遠成爲一顆孤立心臟。山巒連綿起伏,幽綠蜿蜒,種滿竹子、松柏、香樟、楓楊,四季常青。山頂有古老荒廢的清遠寺。清遠湖水波激淞,夏雨冬雪,爲世人敞開胸懷。這座城池四季分明。春天碧柳紅桃,夏天滿湖荷花,秋天桂花飄香,冬天臘梅綻放。它使臨遠人心平氣和生活在當下。賞花,喝茶,望月,觀潮,聽曲,盪舟,踏青,嬉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