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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喜歡在酒店裏與他相處。哪怕在高級奢華的酒店,也能夠在枕巾、被單、浴巾、毛巾上聞到生疏氣味,消毒劑漂白劑混合起來的氣味,隱藏其後陌生人皮膚和毛髮反覆印染之後的氣味。所有人來去匆匆,只把此地當作中轉停歇之地。裝飾一模一樣的房間,看起來潔淨寬敞,令人愉悅,每一件擺設和物品卻沒有絲毫感情。人住在其中也沒有愛惜。東西隨意擺放,使用過的毛巾零亂扔擲。行李箱敞開着,隨時準備打包離開。租住場所,再堂皇華麗,內裏卻充滿倉促草率。如同餐廳裏形式精美的飯菜,無法與家裏親手製作的食物相比,因爲缺乏真情實感。
慶長是對生命的真實性持有敏感的人,她認爲他們之間的情感是血肉俱存的,不應該在一個公衆冰冷的環境之中依存。她有抗拒之心。
他這次在上海停留兩個星期,一是工作上有各種安排,二是想陪伴她更長時間。他接受她決定,跟隨她來到靜安寺附近租住房子。她住28層。這棟高層住宅已舊損,過道牆壁上全是污跡,角落裏餘留陳腐垃圾的氣味,每一樓層窄小迂迴的走廊兩邊,佈滿密集住戶。衣着潦草神情委頓的人,進進出出。電梯窄小,運行時發出噪音,有狗尿水跡。慶長是彈性極大的人,可以出沒在任何一個地方。清潔的華麗的昂貴的,骯髒的簡陋的貧乏的,都能伸展自如。清池雖然神色平靜,但顯得格格不入。這不是與他相宜的環境和氣場。他的高大個子一進入40平米的房子,頓時顯得處處逼仄,轉身都困難。
他沒有不適表示,安之若素。放下箱子脫掉西服,先參觀她的房間。極小的廚房和衛生間。臥室剛好放下一張1米2的牀,一個工作臺,一排衣櫥,兩把椅子,一個矮櫃。露臺晾曬衣服,遠眺樓羣和市景。陳舊傢俱都是房東的,書籍密密麻麻,或疊放或排列佔據臥室大半空間。她的生活裏只有書籍和電腦是重要存在。對世俗物質沒有佔有之心。她替他放出洗澡熱水,浴缸很小,只能站在裏面淋浴,但擦拭得乾淨。她說,你洗澡,我替你去煮咖啡。她有咖啡機,特意爲他去買了咖啡粉。給他準備了新的拖鞋和浴巾。
廚房裏有一張窄小的兩人位木桌,僅容轉身。他們坐下來喝咖啡。桌子上有她買的一束新鮮芍藥,插在白色搪瓷杯子裏,有些熱烈盛放,有些還打着滾圓骨朵。放在桌子上的棉布茶墊是自己縫製的,兩面雅緻的花色,邊緣有密密手工線腳。房間裏散亂擺設收集或撿拾的物品,織布,舊碗,畫冊,鑄鐵小佛像,茶具,以及乾的花枝,松果,佛手,蟬蛻,卵石等。環境簡陋,但到處可見一個內心有審美的女子的情懷。
一面牆上粘貼密集明信片和照片,很多是她在旅途中拍攝,視角獨特的景色和人物。她去的少數民族聚集區很多,大部分地區極爲荒僻遙遠。他看到那張觀音閣橋的照片。她也許一直活在自己的天地裏,對世間失望,但從不抱怨。他走過去,擁抱她,親吻她的頭髮。他說,慶長,我至爲喜愛你,你可知道。
他問她,爲什麼要跟定山結婚,但始終沒有跟他住在一起。她說,即使結婚,她與定山,也會保持各自獨立。定山是性格獨特的男子,淡泊,自在,能理解她的個性和狀態。對他們來說,情感和身體的緊密,從來都未曾有過。沒有熱戀過。只是嘗試在這個城市裏彼此依存。都來自外地,在上海沒有親人朋友。定山做飯,與她一起喫,飯後一起打掃廚房,之後她工作,他看電視。這是他們常有的相處方式。她說,如果結婚,這樣的人就可以了。
他看着她,輕聲說,慶長,你對這個世間有敏銳和深刻的體會,你的內心豐盛細微和優美,卻爲何唯獨對自己的婚姻和感情,如此輕率不經意。
她說,我沒有輕率不經意。我尊重情感。所以我告訴你,我要結婚。我不是別人。我是周慶長。我不能以其他任何方式與你相處。清池。我們也許需要一些時間,但我的感情沒有中間路線。非此即彼,黑白分明,清清楚楚。這是我的方式。
即使現狀和未來混雜不明,未知並且無解,當下每一刻仍值得小心珍惜。他拋下他在北京的工作、家庭、處境,孑然一身來到她的身邊。也許知道之間時間無多,現實錯綜複雜,只有情感單純強烈,暫且過一天是一天。畢竟決定給予對方時間,試圖再次確認這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