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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那年夏天在嘈雜的大喇叭音樂和紛亂的集體舞步中慢慢流逝。
後來方茴再也沒穿過裙褲,學校統一派發了集體舞專用T恤和黑褲子,上衣有紅黃兩種顏色,上面龍飛鳳舞的印了個大大地“舞”字。這讓方茴鬆了口氣,她唯一的希望就是混在人羣裏,而不被人注視,這套集體服裝算是幫了她的大忙。
放暑假之後,F中要求高一年級除週末外每天早上到學校練習三小時的集體舞。方茴嫌天天往返太熱又太麻煩,就乾脆住在了奶奶家。
她奶奶家在東城,是那種北京胡同裏裏常見的大雜院,院裏住着三、四戶,街坊間見面打招呼都是按家裏的輩分論,一張嘴就“三叔”、“大姑”的,親近的就像是一家子。方茴家佔了一間北房和後搭出來的半間西房。老倆口住在北屋,方茴去就住在那鴿子窩般大小的小西屋裏。院裏有個公用水龍頭,打水的時候見着了,都客氣兩句“您先來,您先來!”。但是沒有廁所,方便的話都得去衚衕裏的公共廁所蹲坑。廁所往北去一點,有個副食店,方茴小時候那兒買冰鎮酸梅湯,現在也闊氣的擺了冰櫃,買着高檔冰淇淋。再往前小口兒那有棵大槐樹,傍晚的時候就聚着一幫光大膀子的老少爺們,有的下象棋,有的聊聊形勢,都說皇城根底下的人愛談政治,老舍的《茶館》裏描寫的貼“勿談國事”的字條那是一點不假,不過到了現在老百姓們還是照樣管不住他們的嘴。間或也有穿着寬鬆背心褲子的婦女,聚在一塊嘎達牙說誰家二丫頭四小子又怎麼怎麼着了。老人們見面,則一定會說“喫了麼您吶?”,要不就說“晚不晌遛彎去?”。
按現在的話說,方茴就是在享受重溫着濃厚的老北京文化,因此也不覺得太無聊。
陳尋他們總在練完舞后到她奶奶家一起玩會兒。那時候他正彈吉他上癮,什麼《小草》、《我是一隻小小鳥》早就彈得滾瓜爛熟,已經開始練習新曲子《戀戀風塵》和《那些花兒》,手感好了還能來一段許巍的《在別處》。喬燃在暑假裏也學了吉他,不過還只是在《同桌的你》的初級階段。兩個人經常一起揹着吉他去,在方茴的小屋裏輪流彈唱。林嘉茉和趙燁不會這些,就坐在一旁的馬紮上聽。方茴的爺爺奶奶總給他們準備不少好喫的,一來就切西瓜煮玉米,拿個大鋼種盆,放在地下扔皮吐籽。屋裏地兒小,西曬的時候更加熱。方茴把家裏那咯吱亂響的華柱牌老風扇開到最大,再一人發個蒲扇扇風。要是有蚊子,就在屋門口點上一盤蚊香。
方茴笑着說,可想而知那時候他們過得是怎樣的邋遢和悠閒,吉他聲、電扇聲、說話聲混合成一片,蚊香味、西瓜味、汗味蒸發在一起。大概因爲看不到離別,所以時光總是慢悠悠的。
而在開着空調的澳洲小屋中,聽到她說這些,我卻不禁有點悲哀。一是因爲我發現成長帶給她的疼痛越來越清晰可見,二是因爲在我這裏她彷彿並未得到真正的安慰。我突然有點懷疑自己,到底能不能讓她在我面前從心底綻放這樣的笑顏。在我們之間,沒有過去的話,會不會有將來。
但是方茴並未發覺我的心思,她薄薄的嘴脣一張一翕,又開始緩緩念出了陳尋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