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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一篇談烈士後代趙一曼之子境遇的文章,暗喫一驚,陰影在胸揮之不去,並生出許多關於家的聯想。
趙一曼受命到東北領導抗日工作時,孩子纔出生不久。我們現在能看到的是烈士抱着孩子的那幅照片和那個著名的“遺言”:“寧兒,母親於你沒有盡到教育的責任,實在是遺憾的事情……希望你,寧兒啊,趕快成人,來安慰你地下的母親!”但是寧兒,就是後來的陳掖賢,成長情況並不理想。因母親離開之後父親又受共產國際派遣到國外工作,陳只好寄養在伯父家。他稍大一點,總有寄人籬下之感,性格內向,常鬱鬱不樂。新中國成立後,生父回國,但已另有妻室,他也未能融進這個新家。
陳的姑姑陳琮英(任弼時夫人)找到陳掖賢,送他到人民大學外交系讀書。但他畢業後卻未能從事外交工作,原因說來有點可笑,只因個人衛生太差,不修邊幅,甚至蓬頭垢面。他被分配到一所學校教書。在以後的工作中,應該說組織上對這位烈士子女還是多有照顧,但他有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致命的弱點:自己管理不了自己的個人衛生和每月幾十元的工資。屋內被子從來不疊,菸蒂遍地;錢總是上半月大花,後半月借債。組織上只好派人與之同住一屋,幫助整理衛生,並幫管開支。後來甚至到了這種程度:每月工資發下,代管者先替他還債,再買飯票,再分成四份零花錢,每週給一份。但這樣仍是管不住,他竟把飯票又兌成現錢去喝酒。一次他四五天未露面,原來是沒錢喫飯,餓在牀上不能動了。婚姻也不理想,結了離,離了又復,家事常吵吵鬧鬧,最後的結局是自縊身亡。這真是一個讓人心酸的故事。
陳掖賢血統不是不好,烈士後代;組織上也不是不關照,可謂無微不至;本人智力也不差,教學工作還頗受稱道。但爲何竟是這樣的下場呢?是最基本的生存能力、生活能力過不了關!而這個能力又不是學校、社會、組織上能包辦的,它只有從小教育,而且只有通過家庭教育才能得到。趙一曼烈士在遺書中已經預感到這種沒有盡到教育責任的遺憾。這種情況如果烈士九泉之下有知,一顆母愛之心不知又該受怎樣的煎熬?
一個人品德和能力的養成有三個來源,學校的知識灌輸、社會實踐的磨鍊和家庭的薰陶培養。家庭是這鏈條上的第一環。人一落地是一張白紙,先由家庭教育來定底色。家庭教育與學校、社會教育最大的不同是:無條件的“愛”,以愛來暖化孩子,煨彎、拉直定型。學校教育有前提:講紀律、講成績;社會教育有前提:講原則、講利害。家庭裏的愛,特別是母愛是沒有原則和前提的,愛就是前提,是鋪天蓋地、大包大容的愛。這種博大、包容的愛比社會上同志、朋友式的愛至少多出兩個特點。
一是絕對的負責。父母的一切行爲動機都是爲了孩子,沒有隔閡、猜疑,不計教育成本。大人是以犧牲自己的心態來呵護孩子,就像一隻老母雞硬是要用自己的體溫把一顆冰冷的蛋焐成一隻小雞,並且一直保護到它獨立。我們經常看到一個小孩子不喫飯,父母會追着哄着去餵飯;不加衣服,父母追着去給他添衣。有不懂事的孩子說:“我不喫難道你餓呀?”確實,父母肚子不餓,但心中疼。同時又因爲有了這種無私的、負責的態度,纔敢進行最徹底的教育,不必保留,不用多心,堅決引導孩子向最好的標準看齊,隨時滌除他哪怕是最小的毛病,甚至用打罵的手段,所謂打是親罵是愛。我們常有這樣的體會,在成人社交場合看到某人喫相不雅,舉止太俗時,就暗說家教不好。但說歸說,這時誰也不肯去行教育責任,指破他的缺點了。因身份不便,顧慮太多。皇帝的新衣只有在皇帝小時候由他媽去說破,既已成帝,誰還敢言呢?有些毛病必須在家庭教育中去克服,有些習慣必須在家庭環境中培養,錯過這個環境、氛圍,永難再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