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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愈爲唐宋八大家之首,其文章寫得好是真的。所以,我讀韓愈其人是從讀韓愈其文開始的,因爲中學課本上就有他的《師說》《進學解》。課外閱讀、各種選本上韓文也隨處可見。他的許多警句,如“師者,所以傳道、授業、解惑也”,“業精於勤荒於嬉,行成於思毀於隨”等,跨越了一千多年,仍在指導我們的行爲。
但由文而讀其人卻是因一件事引起的。去年,到潮州出差,潮州有韓公祠,祠依山臨水而建,氣勢雄偉。祠後有山曰韓山,祠前有水名韓江。當地人說此皆因韓愈而名。我大惑不解,韓愈一介書生,怎麼會在這天涯海角霸得一塊山水,享千秋之祀呢?
原來有這樣一段故事。唐代有個憲宗皇帝十分迷信佛教,在他的倡導下國內佛事大盛,公元819年,又搞了一次大規模的迎佛骨活動,就是將據稱是佛祖的一塊朽骨迎到長安,修路蓋廟,人山人海,官商民等舍物捐款,勞民傷財,一場鬧劇。韓愈對這件事有看法,他當過監察御史,有隨時向上面提出誠實意見的習慣。這種官職的第一素質就是不怕得罪人,因提意見獲死罪都在所不辭。所謂“文死諫,武死戰”。韓愈在上書前思想好一番鬥爭,最後還是大義戰勝了私心,終於實現了勇敢地“一遞”,誰知奏摺一遞,就惹來了大禍,而大禍又引來了一連串的故事,也成就了他的身後名。
韓愈是個文章家,寫奏摺自然比一般爲官者也要講究些。於理、於情都特別動人,文字鏗鏘有力。他說那所謂佛骨不過是一塊髒兮兮的枯骨,皇帝您“今無故取朽穢之物,親臨觀之”,“羣臣不言其非,御史不舉其失,臣實恥之。乞以此骨付之有司,投諸水火,永絕根本……豈不盛哉,豈不快哉”!這佛如果真的有靈,有什麼禍殃,就讓他來找我吧。(“佛如有靈,能作禍祟,凡有殃咎,宜加臣身。”)這真有一股不怕鬼、不信邪的凜然大氣和獻身精神。但是,這正應了我們現時說的,立場不同,感情不同這句話。韓愈越是肝腦塗地陳利害表忠心,憲宗越覺得他是在抗龍顏,揭龍鱗,大逆不道。於是,大喝一聲把他趕出京城,貶到八千里外的海邊潮州去當地方小官。
韓愈這一貶,是他人生的一大挫折。因爲這不同於一般的逆境,一般的不順,比之李白的懷才不遇,柳永的屢試不第要嚴重得多。他們不過是登山無路,韓愈是已登山頂,又一下子被推到無底深淵,其心情之壞可想而知。他被押送出京不久,家眷也被趕出長安,年僅12歲的小女兒也慘死在驛道旁。韓愈自己覺得實在活得沒有什麼意思了,他在過藍關時寫了那首著名的詩。我向來覺得韓愈文好,詩卻一般,只有這首,胸中塊壘,筆底波濤,確是不一樣: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州路八千。
欲爲聖明除弊事,肯將衰朽惜殘年?
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
知汝遠來應有意,好收吾骨瘴江邊。
這是給前來看他的侄孫寫的,其心境之冷可見一斑。但是,當他到了潮州後,發現當地的情況比他的心境還要壞。就氣候水土而言這裏條件不壞,但由於地處偏僻,文化落後,弊政陋習極多極重。農耕方式原始,鄉村學校不興。當時在北方早已告別了奴隸制,唐律明確規定了不準蓄奴,這裏卻還在買賣人口,有錢人養奴成風。“嶺南以口爲貨,其荒阻處,父子相縛爲奴。”其習俗又多崇鬼神,有病不求藥,殺雞殺狗,求神顯靈。人們長年在渾渾噩噩中生活。見此情景韓愈大喫一驚,比之於北方的先進文明,這裏簡直就是茹毛飲血,同爲大唐聖土,同爲大唐子民,何忍遺此一隅,視而不救呢?用我們現在的話說,就是同在一片藍天下,人人都該享有愛。按照當時的規矩,貶臣如罪人服刑,老老實實磨時間,等機會便是,絕不會主動參政。但韓愈還是忍不住,他覺得自己的知識、能力還能爲地方百姓做點事,覺得比之百姓之苦,自己的這點冤、這點苦反倒算不了什麼。於是他到任之後,就如新官上任一般,連續幹了四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