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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大磨難就是:再婚又離婚,遭遇感情生活的痛苦。
趙明誠死後,李清照行無定所,身心憔悴。不久嫁給了一個叫張汝舟的人。對於李清照爲什麼改嫁,史說不一,但一個人生活的艱辛恐怕是主要原因。這個張汝舟,初一接觸也是個彬彬有禮的君子,剛結婚之後張對她照顧得也還不錯,但很快就露出原形,原來他是想佔有李清照身邊尚存的文物。這些東西李視之如命,而且《金石錄》也還沒有整理成書,當然不能失去。在張看來,你既嫁我,你的身體連同你的一切都歸我所有,爲我支配,你還會有什麼獨立的追求?兩人先是在文物支配權上鬧矛盾,漸漸發現志向情趣大異,真正是同牀異夢。張汝舟先是以佔有這樣一個美婦名詞人自豪,後漸因不能俘獲她的心,不能支配她的行爲而惱羞成怒,最後完全撕下文人的面紗,拳腳相加,大打出手。華帳前,紅燭下,李清照看着這個小白臉,真是怒火中燒。曾經滄海難爲水,心存高潔不低頭。李清照視人格比生命更珍貴,哪裏受得這種窩囊氣,便決定與他分手。但在封建社會女人要離婚談何容易。無奈之中,李清照走上一條絕路,魚死網破,告發張汝舟的欺君之罪。
原來,張汝舟在將李清照娶到手後十分得意,就將自己科舉考試作弊過關的事拿來誇耀。這當然是大逆不道。李清照知道,只有將張汝舟告倒治罪,自己才能脫離這張羅網。但依宋朝法律,女人告丈夫,無論對錯輸贏,都要坐牢兩年。李清照是一個在感情生活上絕不湊合的人,她寧肯受皮肉之苦,也不受精神的奴役。一旦看穿對方的靈魂,她便表現出無情的鄙視和深切的懊悔。她在給友人的信中說:“猥以桑榆之晚景,配茲駔儈之下材。”她是何等剛烈之人,寧可坐牢下獄也不肯與“駔儈”之人爲伴。這場官司的結果是張汝舟被髮配到柳州,李清照也隨之入獄。我們現在想象李清照爲了婚姻的自由,在大堂之上,昂首挺胸,將纖細柔弱的雙手伸進枷鎖中的一瞬,其堅毅安詳之態真不亞於項羽引頸向劍時那勇敢的一刎。可能是李清照的名聲太大,當時又有許多人關注此事,再加上朝中友人幫忙,李只坐了九天牢便被釋放了。但這在她心靈深處留下了重重的一道傷痕。
今天男女之間分離結合是合法合情的平常事,但在宋代一個女人,尤其是一個讀書女人的再婚又離婚就要引起社會輿論的極大歧視。在當時和事後的許多記載李清照的史書中都是一面肯定她的才華,同時又無不以“不終晚節”、“無檢操”、“晚節流蕩無歸”記之。節是什麼?就是不管好壞,女人都得跟着這個男人過,就是你不許有個性的追求。可見我們的女詩人當時是承受了多麼大的心理壓力。但是她不怕,她堅持獨立的人格,堅持高質量的愛情,她以兩個月的時間快刀斬亂麻,甩掉了張汝舟這個“駔儈”包袱,便全身心地投入到《金石錄》的編寫中去了。現在我們讀這段史料,真不敢相信是發生在近千年以前宋代的事,倒像是一個“五四”時代反封建的新女性。
生命對人來說只有一次,那麼愛情對一個人來說有幾次呢?大概最美好的、最揪心徹骨的也只有一次。愛情是在生命之舟上做着的一種極危險的實驗,是把青春、才華、時間、事業都要賭進去的實驗。只有極少的人第一次便告成功,他們像中了頭彩的幸運者一樣,一邊竊喜着自己的僥倖,美其名曰“緣”;一邊又用同情、憐憫的目光審視着其餘芸芸衆生們的失敗,或者半失敗。李清照本來是屬於這一類型的,但上蒼欲成其名,必先奪其情,苦其心,於是就把她趕出這幸福一族,先是讓趙明誠離她而去,再派一個張汝舟來試其心志。她駕着一葉生命的孤舟迎着世俗的惡浪,以破釜沉舟的膽力做了好一場惡鬥。本來愛情一次失敗,再試成功,甚而更加風光者大有人在,司馬相如與卓文君就是。李清照也是準備再攀愛峯的,但可惜沒有翻過這道山樑。這是一個悲劇。一個女人心中愛的火花就這樣永遠地熄滅了,這怎麼能不令她沮喪,叫她犯愁呢?
李清照的第二大磨難是:身心顛沛流離,四處逃亡。
1129年8月,丈夫趙明誠剛去世,9月就有金兵南犯。李清照帶着沉重的書籍文物開始逃難。她基本上是追隨着皇上逃亡的路線,國君是國家的代表啊。但是這個可憐可恨的高宗趙構並沒有這個覺悟,他不代表國家,就代表他自己的那條小命。他從建康出逃,經越州、明州、奉化、寧海、台州,一路逃下去,一直漂泊到海上,又過海到溫州。李清照一孤寡婦人眼巴巴地追尋着國君遠去的方向,自己僱船,求人,投親靠友,帶着她和趙明誠一生蒐集的書籍文物,這樣苦苦地堅持着。趙明誠生前有託,這些文物是捨命也不能丟的,而且《金石錄》也還沒有出版,這是她一生的精神寄託。她還有一個想法就是這些文物在戰火中靠她個人實在難以保全,希望追上去送給朝廷,但是她始終沒能追上皇帝。她在當年11月流浪到衢州,第二年3月又到越州。這期間,她寄存在洪州的兩萬卷書、兩千卷金石拓片又被南侵的金兵焚掠一空。而到越州時隨身帶着的五大箱文物又被賊人破牆盜走。1130年11月,皇上看到身後跟隨的人太多不利逃跑,乾脆就下令遣散百官。李清照望着龍旗龍舟消失在茫茫大海中,就更感到無限的失望。按封建社會的觀念,國家者國土、國君、百姓。今國土讓人家佔去一半,國君讓人家攆得抱頭鼠竄,百姓四處流離。國已不國,君已不君,她這個無處立身的亡國之民怎麼能不犯愁呢?李清照的身心在歷史的油鍋裏忍受着痛苦的煎熬。
大約是在避難溫州時,她寫下這首《添字採桑子》:
窗前誰種芭蕉樹?陰滿中庭。陰滿中庭,葉葉心心舒捲有餘情。傷心枕上三更雨,點滴霖霪。點滴霖霪,愁損北人不慣起來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