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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000e網上視頻播出,普京參加完自己柔道啓蒙教練的葬禮後,拒絕記者、警衛的跟隨,一個人行走在聖彼得堡空曠的大街上。
他緊貼着臨街的窗戶,走在窄窄的有點老舊的人行道上,一會兒又跨過一條馬路,躍上對面的人行道,偶有行人看他一眼,也各行其道。以我們的習慣思維,這首先有安全問題,其次還有老百姓的圍觀。我老覺得那臨街的窗戶裏會隨時伸出一把手槍,或者路邊會有人下跪上訪,給一個難堪。但是沒有,普京只是自顧自地走着,行人也沒有人大驚小怪。官不覺官,民自爲民,這是一種多麼平靜的政治生態。微風吹起普京西服的下襬,他揚起光頭,甩着一副摔跤手的臂膀,目光向前。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是想安靜一會兒,還是想看看這片他治下的土地。他難道就不怕安全不保,不怕有人來糾纏。但從畫面看,他一身膽氣,淡定自然。這不只是因爲他柔道出身,有一身好武藝,還因別有一種政治上的自信。
這場面又令我聯想起幾個鏡頭。毛澤東當年也常這樣一個人走在延安的大街上,不時和迎面而來的農民打招呼。這有斯諾的《西行漫記》爲證,也曾有一張他雙手叉腰與人說話的照片。周恩來喜好話劇,上世紀50年代他常去看“人藝”的戲,夜戲散後就和回家的演員一起,同行在北京後半夜空曠的大街上,熱烈地討論着劇情和演技。德國女總理黙克爾下班後就到超市買菜,還排隊交錢。法國總統希拉剋是個大個子,也愛一人漫步巴黎街頭。一天他發現一個小孩緊隨其後,便回身問:“是要簽名嗎?”孩子說:“不,不需要簽名。天熱,我走在你的影子裏涼快些。”童言無忌,他大慚,人民不看重他的虛名,而是要他給民以實惠。當晚,他寫了一篇《我願給你們帶來陰涼》的講稿,作爲他的施政綱領。
這裏引出了一個問題,政治家或者我們的幹部,與羣衆應該是一種什麼樣的關係,他自己應該是一種什麼樣的常態心理。中國人經歷了文化大革命的特殊歲月後,深刻地懂得了一個真理:領袖是人不是神。不但一般人從政治現實中深切地明白了這一點,黨也將此作爲一種政治經驗總結成文件。1980年7月30中央通過少宣傳個人的五條規定,同年10月20日又通過決定,二三十年內不掛現任領導人像,防止個人迷信。可惜,中央帶頭了,基層卻很牛。有些人經常表現爲無事忙,有事慌;對下欺,對上瞞;對內硬,對外軟;無事拿架子,有事扶不起。作者出差就不止一次地遇到“清街”、“閉景區”等。共產黨本來是爲人民服務的,一個服務員去服務的時候怎麼能讓被服務者回避呢?當然更不能敲鑼打鼓,像劉邦還鄉那樣。正常地生活在人民羣衆中,這不僅是共產黨政治的要求,即使一些進步的資產階級政治家,甚至封建政治家也能做得到。但現在我們卻還是不得不從最基本的說起,時時提醒幹部不要脫離羣衆,不要害怕羣衆,不要畫地爲牢,也不要作秀,不要譁衆取寵。要學會先自自然然地做人,再兢兢業業地做事。
但政治家畢竟不是一個普通的人,他要有特殊的機敏和堅定的信念,雖不作秀,卻必須做事。幾乎與這個獨步街頭的畫面同時,電視臺還有一個畫面是普京怒斥日本記者的挑釁。日首相安倍與普會談後共同舉行答記者問。這應是一個嚴肅的場合,安倍在喋喋不休地講話,普在一旁無聊地玩着手中的一支筆。我立即想起奧巴馬對普的印象:“他很隨便,就像一個坐在後排的懶散的學生。”但是,當一個日本記者問普京:“爲什麼俄在‘北方四島’繼續修建地熱發電站?這是日本絕不接受的舉動。俄什麼時候能停止推行這一十分令人氣憤的政策?”普京,這個打盹的老虎,立即銳利地回答:“我發現您是在認真地讀寫在小紙條上的問題。我想請您向指示您提問的人轉達以下內容:這些領土問題不是我們製造出來的,這是一百年前就有的歷史遺留問題。如果您想搗亂,繼續直接提出強硬的問題,那您也一定會直接得到強硬的答案。”這是打狗給主人看,在一旁的安倍如坐鍼氈,但也無可奈何。普京是無事散,有事強;對內柔,對外剛。這又使我想起當年毛澤東在中國還不得不依賴蘇聯的情況下卻在談判桌上痛斥赫魯曉夫:“是不是想把我們的沿海都拿去?”還有,鄧小平在大會堂對爲香港問題來訪的英國首相撒切爾夫人說:“主權問題絕不能談判。”震得鐵娘子出門就跌了一跤。還有陳毅那段有名的外交逸事。有外國記者問陳毅“中國是否好戰”,陳毅拍着桌子怒道:“我們等候美帝國主義打進來,已經等了十六年。我的頭髮都等白了!或許我沒有這種幸運能看到美帝國主義打進中國,我的兒子會看到,他們也會堅決打下去!”
我曾有詩言:“寵而不驚,棄而不傷。丈夫立世,獨對八荒。”政治人物算得上是有作爲的大丈夫了,切不要自寵、自傷。他要獨對的是各種複雜的問題,是整個國家、整個世界,是一片空曠的未來。爲了對得起這個職位,這個局面,他首先內心要自然坦誠,寧靜致遠。古人言,“居官無官官之事”,就是說不要走路坐臥總把自己當個官。無論是毛澤東在延安的街頭,還是周恩來說戲,希拉剋與兒童對話,還是普京逛街,默克爾買菜,他們都有一個坦誠的我,不是總拿自己當個官;第二,他又隨時不忘自己的責任,該變臉時就變臉、敢變臉。無論是普京罵記者還是鄧小平斥鐵娘子都是爲國家利益而擔當,這時又沒有了自我,只有官身、官責。這大概就是毛澤東評價自己時說的一半猴氣,一半虎氣。能公能私,能我能國,或猴或虎,是爲真男子。他腳下踩着一片結實的土地,行走在一條空曠的大街上,任我行,不作秀,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