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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一位行政能力極強的政要。他的憂民,絕不像其他官僚那樣空發議論,裝裝樣子。他能將思想和具體的行動進一步上升到制度的改革,每治一地,必有創造性的惠民政策。他在西北前線積極改革用兵制度。當時因戰事緊張,政府在陝西征農民當兵,士兵不願背井離鄉,便有逃兵。政府就規定在兵的臉上刺字,謂之“黥面”。一旦黥面,他永世,甚至子孫後代都不得脫離軍籍。範經調查後體恤民情,認爲這“豈徒星霜之苦,極傷骨肉之恩”,就進行改革,邊寨大辦營田,將士可以帶家,又改刺面爲刺手,罷兵後還可爲民。深得百姓擁護。
范仲淹是64歲去世的。在他生命的最後三年,積勞成疾,病體難支,但愈迸發出爲民請命,大膽改革的熱情。1050年,他62歲時,知杭州,遇大旱,流民遍地。他不只用傳統的調糧、賑濟之法,而是以工代賑,大興土木,特別是讓寺院參加進來,用平時節餘搞基建,增加就業;二是大辦西湖的龍舟賽事,讓富人捐助,繁榮貿易,擴大內需;三是高價收糧,使糧商無法囤糧擡價。這些看似不當,也受到非議,但卻挖掘了民間財力,杭州平安度荒。
宋代稅收常以實物繳納,以餘補缺,移此輸彼,謂之支移,但運輸費要納稅人出。範在1051年,去世前一年,知青州,這是他生命旅途的最後一站。他見百姓往200裏外的博州納稅,往返經月,路途勞苦,還誤農時,運費又多出稅額的二到三成。農民之苦,上面長期熟視無睹,範心裏十分不安。他就改革徵稅方法,命將糧賦折成現金,派人到博州高於市價購糧,不出五天即完成任務,免了百姓運輸之苦,還有餘錢。一般地方官都是儘量超徵,討好朝廷。他卻多一斤不要,將餘錢退給青州百姓。
誠如他言:“求民疾於一方,分國憂於千里。”可以看出他的憂民是真憂,決不沽名,不作秀,甚至還要頂着上面的壓力,冒被處分的危險。像上面所舉之例,都是問題早就在那裏明擺着,爲什麼前任那麼多官都不去解決呢?爲什麼朝廷不管呢?關鍵是心中沒有裝着老百姓。所以“憂民”實際上是檢驗一個官好壞的試金石,也成了千百年來永遠的政治話題。這種以民爲上的思想延續到共產黨就是徹底地爲人民服務。毛澤東專門寫過一篇《爲人民服務》的文章。2004年是鄧小平百週年紀念,我受命寫一篇紀念文章,在收集資料時,我問研究鄧的專家:“有哪一句話最能體現鄧的思想?”對方思考片刻,答曰,鄧對家人說過的一句話可做代表,他說:“我這個人沒有什麼大志,就是希望中國的老百姓都富起來,我做一個富裕國家的公民就行。”
二、憂君。
范仲淹的第二憂是憂君。他說“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不管在朝在野都不忘君。封建社會“君”即是國,他的憂“君”就是憂國。不管在朝還是在野,時時處處都在憂國。
無論過去的皇帝還是現在的總統、主席,雖權在一人,但卻身系一國之安。於是,以“君”爲核心的君民關係、君政關係、君臣關係便構成了一國政治的核心部分。而君臣關係,直接涉及領導集團的團結是核心中的核心。綜觀歷史,歷代的君大致有明君、能君、庸君、昏君四個檔次;臣也有賢臣、忠臣、庸臣、奸臣四種。於是明君賢臣、昏君奸臣,抑或庸君與庸臣就決定了一朝政府的工作質量。而又以君臣關係最爲具體,君臣故事成了中國政治史上最生動的內容(比如,史上最典型的明君賢臣配:唐太宗與魏徵;昏君賢臣配:阿斗與諸葛亮;昏君奸臣配:宋高宗與秦檜等)。
范仲淹是賢臣,屬臣中最高的一檔;仁宗不庸不昏,基本上算是能君,屬於第二檔。他們的君臣矛盾,是比較典型的能君與賢臣的關係。在專制和權力高度集中的制度下,君既有代表國家的一面,又有權力私有的一面;臣子既要忠君,又要報國。這就帶來了“君”的兩重性和“臣”的兩重性。君有明、昏之分;臣有忠、奸之別。遇明君則宵衣旰食,如履薄冰,勤懇爲國;遇昏君,則獨斷專行,爲所欲爲,翫忽國事。“憂君”的實質是憂君所代表的國事,而不是憂君個人的私事。忠臣憂君不媚君,總是想着怎麼勸君諫君,抑其私心而揚其公責,把國家治好。奸臣媚君不憂國,總在琢磨怎麼滿足君的私慾,把他拍得舒服一些。當然,奸臣這種行爲總能得到個人的好處,而忠臣的行爲則可能招來殺身之禍。范仲淹行的是忠臣之道,是通過憂君而憂國、憂民,所以,當這個“君”與國、與民矛盾時,他就左右爲難。這是一種矛盾,一種悲劇,但正是這種矛盾和悲劇考驗出忠臣、賢臣的人格。
這種“四重奏”和“兩重性”的矛盾關係決定了一個忠心憂國的臣子必然要實事求是,敢說真話,對國家負責。用范仲淹的話說:“士不死不爲忠,言不逆不爲諫。”歐陽修評價他:“直辭正色,面爭庭對”,“敢與天子爭是非”。仁宗屬於“能君”,他有他的主意,對範是既不全信任,又離不開,時用時棄,即信即離,類似毛澤東和周恩來的關係。而范仲淹既有獨立見解,又有個性,這就構成范仲淹的悲劇人生。封建社會伴君如伴虎,真正的憂君,敢說真話是要以生命做抵押的。范仲淹不是不知道這一點,他說:“臣非不知逆龍鱗者,掇齏粉之患;忤天威者,負雷霆之誅。理或當言,死無所避。”他將一切置之度外,一生四起四落,前後四次被貶出京城。他從27歲中進士,到64歲去世,一生爲官三十七年,在京城工作卻總共不到四年。
1028年,范仲淹經晏殊推薦到京任祕閣校理——皇家圖書館的工作人員。這是一個可以常見到皇帝的近水樓臺。如果他會鑽營奉承,很快就可以飛黃騰達。中國歷史上有多少宦官、近臣如高俅、魏忠賢等都是這樣爬上高位的。但是范仲淹的“憂君”,卻招來了他京官生涯中的第一次謫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