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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流東西、風起林濤、萬壑松聲、起伏不平、難以名狀”,這幾個詞極有動感,但都是在寫一塊靜的石頭。當然,造詞時要十分小心,不能生造。
漢唐文章莊重典雅,許多組合詞彙已作爲文化遺產進入辭典,現在仍然使用。如“拾遺補闕”“救死扶傷”(司馬遷語),“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諸葛亮語),“載舟覆舟”“居安思危”(魏徵語)。中國古典小說中《金瓶梅》內容雖有所礙,但因其更市民化、世俗化,用詞也就更活潑、更生動。潘金蓮在西門慶眼裏第一次出場是“翠彎彎的新月的眉兒,清冷冷杏子眼兒,香噴噴櫻桃口兒”,一連幾個疊詞寫出潘的妖美和西的浮浪。而她在月娘眼裏第一次出場是“眉似初春柳葉,常帶雨恨雲愁;臉如三月桃花,暗帶風情月意”。卻又美得嬌豔,將她往回搬正了幾分,也暗寫了月娘的慈善、公允。同樣是一個描寫對象,因了視角不同,就用不同的形容詞來製造不同的氛圍和效果。文言、電文之所以含蓄、精練,口語之所以生動、活潑,首先是詞彙風格的不同。
用詞的講究不只是在文學語言中,就是公文中也常斟酌分寸,表情達意。如《人民日報》一九八二年七月二十四日發表的爲統一大業廖承志致蔣經國信:
祖國和平統一,乃千秋功業。臺灣終必迴歸祖國,早日解決對各方有利。臺灣同胞可安居樂業,兩岸各族人民可解骨肉分離之痛,在臺諸前輩及大陸去臺人員亦可各得其所,且有利於亞太地區局勢穩定和世界和平。吾弟嘗以“計利當計天下利,求名應求萬世名”自勉,倘能於吾弟手中成此偉業,必爲舉國尊敬,世人推崇,功在國家,名留青史。所謂“罪人”之說,實相悖謬。侷促東隅,終非久計。明若吾弟,自當瞭然。如遷延不決,或委之異日,不僅徒生困擾,吾弟亦將難辭其咎。再者,和平統一純屬內政,外人巧言令色,意在圖我臺灣,此世人所共知者。當斷不斷,必受其亂,願弟慎思。
在新聞文體中詞彙的選擇使文章的現場感更加濃烈。如毛澤東這篇著名的電稿:
新華社長江前線二十二日二時電:英勇的人民解放軍二十一日已有大約三十萬人渡過長江。渡江戰鬥於二十日午夜開始,地點在蕪湖、安慶之間。國民黨反動派經營了三個半月的長江防線,遇着人民解放軍好似摧枯拉朽,軍無鬥志,紛紛潰退。長江風平浪靜,我軍萬船齊放,直取對岸。不到二十四小時,三十萬人民解放軍即已突破敵陣,佔領南岸廣大地區,現正向繁昌、銅陵、青陽、荻港、魯港諸城進擊中。人民解放軍正以自己的英雄式的戰鬥,堅決地執行毛主席朱總司令的命令。
我們可以設想一下,一篇文章從選詞、用詞開始(古人叫遣詞,像元帥運籌幃幄調兵遣將一樣深謀細慮)就很講究,這文章是怎樣的功夫了。它美得細密,美得紮實。又像一個藝人織地毯,別人是精選圖案,他卻先要精選每一縷絲線,並對之進行加工,一出手就與衆不同,在用線上就先玩出了一個花樣、一個絕活。又好比兩個美女比美,一個是單眼皮,一個是雙眼皮,在美的細部上先就拉開了差距。這就是詞彙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