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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從虹州往黃泉關的路上,張承謙曾指了虹海給海市看。漢人喚它虹海,不過是取它就在虹州西北四百五百里地,邊民又不管淡水鹹水湖泊一概叫做“海”,因此給它一個極簡便的名字。尼華羅商人管這個湖叫做措鄂穆博,“措鄂”即是湖海,“穆博”則是青碧之意。鶻庫人叫它庫庫諾兒,“青色之海”。
戈壁原野上,看山跑死馬的事不是沒有,那虹海看着不過三五里路似的,真要到得近前,怕是要撒馬跑上小半天,海市也就沒有去。只是遠遠煙塵裏,看見黯灰的一汪水色,也不知凍上沒有。自七歲後,便再沒有見過海。北方的水,再怎樣壯闊浩淼,也總有邊際,而海沒有。越過毗羅山後,再往北三千七百里,凍土平原深處,有一座比虹海更大的湖泊,喚作勃喀兒海,是候鳥夏季的麇集之地,曾有漢人被鵠庫人掠去,帶到了勃喀兒海。那人逃回來的時候,滿手的指頭全凍掉了,都只剩下一節兩節,像是拆散了的人偶的手。
毗羅山脈到了黃泉關,陡然錯開兩截,爲東毗羅山脈與西毗羅山脈。西毗羅山脈位置稍北,其南麓上有一道不凍泉,毗羅河便從此發源,流向南方的褚國,最終匯入清源江。於是,兩座高聳入雲的雪峯交疊之間,便沖刷出一道“之”字形狹窄河谷,而從不凍泉源處向北,有一條艱險山峪直通山口外的紅藥原。這便是近二千里毗羅山脈上,唯一可交通南北之道路。雖說是河谷與山峪,仍是比平地高處三百丈,若有走熟了的嚮導,一日夜便可翻越。毗羅河到了稍南的東毗羅山脈河谷,即改道潛入地下,到山腳處又湧出地面,只在地面留下一段千萬年前沖刷出來的四十里長的乾涸河道。褚國黃泉關即座落於這段乾涸河道上,扼住了這一要道,成爲褚國西北難攻不落的一道關口。過了毗羅山脈之後,往帝都方向三千五百里全是平原,除了柱天山脈以外全無天險屏障,黃泉關一旦失守,西北虹州、中路各郡便要門戶大開,情勢危急,黃泉關之重,可想而知。
海市站在山下大營前,仰頭望去。沿河谷曲折向上,夜色裏燃着數十點明珠般的火光。據張承謙說,每三時辰均有二百名兵士在關口輪值待命,另有望哨若干,分佈於北面的通路上。
“鵠庫人若是遇上水草豐足的年景,拿鞭子趕他們也不肯朝南邊挪一步的。可是,若是哪年旱了、凍了、牲畜遭瘟了,他們啊……就像蝗蟲一樣來了。”張承謙搖搖頭。
數名衣衫襤褸的孩子歡笑廝打着奔過海市身邊,繞着大營口哨兵的大腿拉扯抓擾,把那哨兵夾在當中,推搡得幾乎站立不穩。哨兵滿臉是笑,呵斥着髒兮兮的孩子們,每個人輕輕給上一腳。海市聽得那些孩子說一口陌生蠻夷語言,甚是驚奇:“軍營裏大半夜哪來的小蠻子?”
張承謙只是搖頭。“那些黑毛黑眼的都是迦滿人,說是今年雪災,飢寒交迫,拼死逃過我們這裏來的,這幾天已經到了好幾撥了。”
“就這樣養在兵營裏?”
“哪兒的話,現在雪那麼深,只好先留着他們,等到了千把人,便一起送去水井屯教他們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