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姜小沫惹禍下 (第1/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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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一大早,四合魚鍋伙中的混混兒比以往多了幾倍,有人拎着活雞,有人抱着酒罈子,出來進去的慌里慌張,門口圍了很多看熱鬧的老百姓。陳家溝子魚市上的人們看得出來,當混混兒的平常可捨不得這麼喫,又是雞又是酒,肯定有大事!
果不其然,四合魚鍋伙開了香堂,在院子當中擺了一張八仙桌子,上列蠟燭、香爐、籤筒等一應之物。晌午時分,大寨主闞金鵬,二寨主闞二德子,以下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兩百多號混星子全到了,黑壓壓人頭攢動,癩蛤蟆吵坑似的亂成一團。鍋伙中的師爺尖着嗓子叫道:“衆兄弟收聲,大寨主有話說!”神色陰沉的大寨主闞金鵬坐在太師椅上,此人三十來歲,細腰聳肩,衣着打扮不同於一般的混混兒。穿一件灰色掩襟長袍,外罩藍閃緞琵琶襟馬褂,頭戴風帽,粗大的髮辮垂於腦後,腳下夫子履,一張青白色的大長臉,鳳眉細目,脣薄如紙,頜下青髯稀疏。也不像尋常的混混兒,站沒個站相、坐沒個坐相,在太師椅上正襟危坐、目不斜視。闞金鵬是接了他爹的位子,剛坐上四合魚鍋伙的頭把交椅不久,他端起宜興紫砂手把壺,“吸溜吸溜”嘬了兩口,並不急於發話。一衆弟兄揣摩着大寨主的心思,沒一個膽發出聲響,擠在門口牆頭上看熱鬧的也止住了喧譁。大寨主潤透了嗓子,將手把壺在八仙桌上一蹾,又抬手將腦後的髮辮捋到胸前,這才說道:“兄弟們是不是也覺着近來的日子口兒緊了?喫的喝的跟不上了?不是我吝嗇惜財,眼瞅着不好過了,魚市就這麼大一隻碗,碗裏是魚是肉,咱兄弟分着喫。而今世道亂了,碗裏的肉少了,你們大夥說說,這該如何是好?”堂下的兄弟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一瞪一個翻白眼,都不知如何回應。
師爺接過話茬兒:“弟兄們還不明白大寨主的意思嗎?一個陳家溝子魚市,容不下兩個鍋伙,與其坐等着喝西北風,不如把秉合魚鍋伙趕走,咱四合魚鍋伙在此獨霸一方,那還不是喫香的喝辣的?”衆混混兒一聽要對付秉合魚鍋伙,立時鼓譟起來。對他們來說,打架纔是正經差事,“英雄”總得有個用武之地不是?因此個個摩拳擦掌,叫囂着要大幹一場。
大寨主一擺手,嘆了口氣說:“但凡有條活路,我斷不會出此下策,無奈一山難容二虎,既然大夥有心氣兒,咱今天就拿了生死籤!”兩百多號混混兒鴉雀無聲,齊刷刷望向師爺。鍋伙裏的師爺地位相當於軍營中的軍師,但又完全不是一碼事兒。軍師運籌帷幄,師爺卻是一肚子的歪門邪道。他煞有介事地拿起桌上的籤筒子,使勁在手中晃了幾晃,發出“譁楞譁楞”的亂響。大寨主闞金鵬叫道:“我拿頭一支籤!”說罷一伸手,從籤筒中抽出一支竹籤,當場亮明,是一支紅籤。緊跟着是闞二德子,也順手抽出一支,還是紅的。
其餘混混兒依次上前抽籤,抽中紅籤的個個搖頭嘆氣,只有一老一少兩個混混兒拿了死籤,也就是黑籤。老混混兒叫“徐老蔫”,五十來歲,滿臉皺紋,嘴脣乾裂,目光渾濁,黑眼珠子發灰,白眼珠子發黃,一身醬紫色的湖綢長衫敞着懷穿,底下青緞子中衣,扎着雪白的絲絛,肩上揹着個粗麻布褡褳;年輕的二十歲出頭,綽號“三棒槌”,棗核腦袋兩頭尖,又粗又黑的辮聯子搭在胸前,身穿青布褲褂,肥衣大袖、晃晃蕩蕩,腰裏扎着月白洋縐褡包。衆人紛紛向他們倆道賀,三棒槌喜形於色,比拜天地入洞房的新郎官還高興;徐老蔫則是一臉淡定,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混鍋伙的抽中黑籤,等同於拿了死籤,爲什麼說可喜可賀呢?因爲兩大鍋伙之間的爭鬥非同小可,要想把這場事挑起來,抽死籤僅僅是頭一步,接下來還得有人自殘挑釁、上門賣味兒。如果對方被血肉橫飛的陣勢嚇住了,即可不戰而勝,挑事一方這麼做付出的代價最小。如果對方不買賬,那麼再各自點齊人馬,找個空地一決高下,無論是跳油鍋、滾釘板,還是剜肉斷筋、三刀六洞,羣毆之前的一切比鬥,均由抽中黑籤之人應對,可謂九死一生。不過身後之事有鍋伙一手包辦,家眷兒孫全歸鍋伙奉養。如果說福大命大,只落下一身傷殘,卻保住了這條命,下半輩子的喫喝拉撒也均由鍋伙照應,此乃雷打不動的死規矩,更是個成名露臉的機會。
闞金鵬站起身來,衝二人抱了抱拳:“哥哥、兄弟,有勞你們二位了!”又命人斬雞頭、燒黃紙,帶着鍋伙兄弟們輪番給徐老蔫和三棒槌敬酒。衆目睽睽之下,一老一少兩個混混兒帶着幾分醉意,擰着眉毛瞪着眼,撇着嘴岔子,邁左腿拖右腿,一步一趔趄地出了大門。
無數看熱鬧的跟在後頭,衆星捧月一般來到魚市另一頭的秉合魚鍋伙門前。徐老蔫站住了左顧右盼:“怎麼着兄弟,今天咱哥兒倆賣一把,誰先來?”三棒槌雙手叉腰高聲叫嚷:“我歲數小,您讓讓我,當着老少爺們兒的面,讓我三棒槌露露臉!”徐老蔫一點頭,道了一聲:“請!”
鍋伙不許關門,可不是沒有門,秉合魚鍋伙的兩扇大門左開右合。三棒槌伸展雙臂,背靠着右側門板站定。徐老蔫像變戲法一樣,從隨身的褡褳中掏出一柄鐵錘、兩根大鐵釘,就這兩根釘子,絕對是鐵匠鋪裏頭一號的尺寸,四棱釘身戴圓帽兒,從上到下鏽跡斑斑。徐老蔫把釘子尖擱在嘴裏抿了抿,叼住其中一根,將另一根摁在三棒槌的手掌心上,然後掄起鐵錘,一錘錘地釘了進去。釘完了左手,他問三棒槌:“怎麼樣兄弟,老哥的手藝行嗎?”三棒槌撇舌咧嘴一挑右手大拇哥:“好活兒!”緊跟着將右手平鋪在門板上,讓徐老蔫接着釘這邊。大鐵釘子穿過皮肉掌骨,生生把個大活人釘在木門上,如同掛了一道門簾子,紫紅色的鮮血順着釘子與皮肉不住淌落。三棒槌面不改色,那根大鐵釘子彷彿釘在了別人手上,還嫌不解恨似的大聲招呼:“徐爺,釘結實了!”圍觀衆人驚得張大了嘴,誰也不敢出聲議論。三棒槌仍是說笑如常,滿不在乎地告訴徐老蔫:“梳頭梳到底,打辮打到梢,您老千萬別對付買賣,再使點兒勁啊!”徐老蔫一咬牙一瞪眼,甩開臂膀“噹噹”兩錘子,將兩個釘子帽砸入了三棒槌的手掌。
四合魚鍋伙那邊開香堂抽死籤,早已驚動了秉合鍋伙,按兵不動只等對頭上門。徐老蔫和三棒槌二人此刻在門口一通折騰,屋子裏馬上衝出來幾十號人,個頂個歪戴帽子斜瞪眼,趿拉着鞋、敞着衣襟,凶神惡煞般站了滿滿當當一院子。爲首的穿青掛皁,邁着四方步,左邊袖管裏空空蕩蕩,正是秉合魚鍋伙的大寨主,綽號“立地鼎”的鼎爺——郝駟駒。天津衛盡人皆知,他那條胳膊是跟別的鍋伙爭地盤時,在滾開的油鍋裏撈胰子炸了個外焦裏嫩,他又自己用刀,齊着肩膀頭將熟透的胳膊削了下去,至今供在鍋伙的條案上,不知道的還以爲是半截黑炭。混混兒最講戰績,這條胳膊夠他吹一輩子牛。這麼一位心狠膽硬、敢切敢拉的大寨主,什麼場面沒見過?怎麼可能讓兩個賣味兒的唬住了?當下吆喝一聲:“兄弟們,來買賣了,出去迎客!”衆混混兒轟雷也似應了一聲,一個個飛天夜叉相仿,各自拔出匕首、短斧,“呼啦”一下一擁而上,緊緊圍住了徐老蔫和三棒槌,看熱鬧的人們嚇得一齊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