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姜小沫開逛上 (第3/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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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二位站在臺口你有來言我有去語,傻哥哥跟廖春庭那個小徒弟在邊上,看看這個瞅瞅那個,聽得似懂非懂。書場掌櫃的、小夥計覺得苗頭不對,也湊了上來。廖春庭暗覺不妙:“看此人歲數不大,擇毛兒倒挺準,我自己說了這麼多年都沒留意過,萬幸是搪塞過去了。不知他還有什麼幺蛾子,可是說什麼也不能讓他得逞。不在錢多錢少,丟不起這個面子!”他心裏頭直打鼓,臉上卻故作鎮定:“你還要問什麼?”姜小沫嬉皮笑臉地說:“您剛纔那段貫口使得不賴,夠見功夫的。只不過我有一點聽不明白,一寸來長的豆芽菜,根根都是四個味兒,一半酸、一半辣、一半鹹、一半甜,按我所想,兩個一半是一個,它怎麼出來的四個一半呢?這個犄角旮旯我實在琢磨不透,還望您給我點撥點撥!”廖春庭略一沉吟,依舊對答如流:“這也沒毛病,八里二賢莊的廚子厲害啊,那一盤豆芽菜不一般,你喫到嘴裏,那是酸中帶辣,再咂摸咂摸嘴,又有一番甜中帶鹹的回味,真可以說是根根入味兒,它是這麼個四個一半。要不然呢?區區一盤炒豆芽菜,又不是龍肝鳳膽,配得上招待秦二爺嗎?如果說僅僅爲了擺在酒席宴上湊數,單二員外豈不是太小氣了?可不瞞你說,那一大桌子菜,最厲害的就是這盤豆芽菜!”一番話說完,廖春庭面露得意之色,對自己隨機應變這兩下子頗爲滿意。
姜小沫一嘬牙花子,心說:“廖春庭啊廖春庭,真有你個老小子的,也太能對付了!只不過你哄得了別人,可哄不了我姜小沫!”當下又一點頭,說道:“得了,我信您說的,可還有一處我沒聽明白!”事到如今廖春庭也豁出去了,賭着氣說道:“你隨便問,還有哪一節聽不明白?”姜小沫嘿嘿一笑:“豆芽菜前頭還有一道菜,叫什麼……燴豌豆?”廖春庭嘴角子微微一翹:“沒錯,豌豆可不是四個味兒了!”姜小沫擺手道:“您彆着急啊,容我問完了,秦二爺在二賢莊住到過了燈節,應該還沒出正月,是不是?”廖春庭點了點頭:“是又如何?”姜小沫嬉皮笑臉地說:“那行了,衆所皆知,豌豆初夏開花,盛夏結豆,正月裏天寒地凍,從哪兒來的豌豆呢?”
廖春庭心中暗罵:“我他媽上輩子踹了多少絕戶墳?怎麼碰上這麼一個佞喪種啊!”腦門子當時就見了虛汗,嘴上卻不肯認栽:“那也沒錯啊!人家府上備着曬乾的豌豆,用時再拿水發了,那還不行嗎?”姜小沫心中竊喜:“放着活路你不走,自己就往死道上鑽吧,小爺我單等你這句呢!”當下又一抱拳道:“先生聖明,可這曬乾的豌豆,再怎麼泡水它也是黃的,那麼敢問您那句‘恰似碧珠落玉盤’是怎麼來的呢?黃豌豆能叫‘碧珠’嗎?您要說那是金豆子,我也就不問了。”廖春庭這一次是真沒話說了,兩隻眼瞪得溜圓,吭哧癟肚了老半天:“這個……那個……他他……他老先生都是這麼教的……”姜小沫得理不饒人:“廖先生,咱甭提這個那個的,評書評書,說的是書,評的是理,說書的怎麼能不講理呢?傳藝的老先生教錯了,您也跟着錯?您還有理了?您摻湯兌水滾大梁不要緊,前翻後趕扒門檻也不要緊,那頂多是能耐不夠把書說塌了,卻不能胡說八道,哄弄天津衛的老少爺們兒!”傻哥哥也聽出門道兒了,指着廖春庭哈哈傻笑:“哄弄人!哄弄人!”
廖春庭臉憋得跟紫茄子皮一樣,恨不能找個地縫兒鑽進去。這段書他說了半輩子,沒想到栽在一盤子豌豆上了,要不怎麼說在天津衛喫張口飯不容易呢?當場雙手抱拳,給姜小沫作了個揖:“您給我長能耐了。咱按規矩辦,今天掙的錢全歸您,我再額外給您拿上一吊。瓜子兒不飽是人心,多多少少就這些了。您收着!”說完吩咐小徒弟去後臺拿錢。小徒弟是真捨不得,這得換多少肉包子喫呀!攥在手裏捨不得撒開。姜小沫也不跟他客氣,伸手抓過來往身上一背,又捲了書案上的錢,帶着傻哥哥揚長而去。
那麼說廖春庭恨他嗎?不恨,爲什麼呢?說到底姜小沫還是給他留了面子,等聽書的走光了纔過來擇毛兒,如若當着衆人的面給他問住了,賠錢事小,今後還怎麼在九河下梢說書賣藝?何況古人說“一字爲師”,自己看不出自己的毛病在哪兒,別人戳破這層窗戶紙,是給你指點迷津,督促着讓你長能耐,你不該感謝人家嗎?這就是明白人!
打從這兒起,姜小沫跟傻哥哥有活兒幹了,在天津衛城裏城外東遊西逛,專去各個書場子,挑說書先生的漏子,端大碗敲竹槓。並非他本事大,而是說書的傳藝,無論《三國》《列國》《東西漢》,還是《盜馬金槍》《明英烈》《包公案》,向來沒有完整的臺本,師父教徒弟也不可能一口口地喂。先給師父當跟包,捧着大褂兒、託着茶壺,走到哪兒伺候到哪兒。師父臺上說,自己在臺側聽,能記多少記多少,火候差不多了,師父會給他傳幾套贊兒,唸叨一個書樑子,講講怎麼拴扣兒,其餘的全靠徒弟臺上臺下自己揣摩。哪怕是同一套書、同一段場景,換了不同的先生,說的都不一樣。比如隋唐中的二賢莊,有的先生說在城南八里,有的先生說在城西十五里,甚至人名綽號都有分別,各人有各人的路數,只要能夠自圓其說,怎麼講都不算錯,即興發揮的外插花更多,只有這樣才留得住座兒,否則再出彩的一套書,聽一遍聽兩遍,也沒人再聽第三遍了。正因爲詞兒不固定,一多半內容是臨場發揮,話趕話隨口一說,很容易讓人逮住漏子。姜小沫腦瓜子活泛,打小被他爹孃還有那些來家裏串門的叔叔大爺燻出來了,一腳門裏一腳門外,相當於半個內行。你讓他上臺說書唱曲,興許還欠點兒火候兒,“逮個漏、擇個毛”可是易如反掌,這叫“賊喫賊,喫得肥;相喫相,喫得胖”。
書場子裏龍蛇混雜,欺行霸市的從來不少,動不動打混架,掀桌子飛板凳,嚇得書座兒四散奔逃。但是白道上有官府管轄,黑道上有幫派勢力約束,縱有一些衝突,也不至於鬧得太過。姜小沫和傻哥哥卻不一樣,仗着江湖規矩,訛錢訛得名正言順,誰都拿他們沒轍。不到兩個月,各個書場子裏的說書先生全成了驚弓之鳥,一看見姜小沫在臺下,心裏頭就打鼓,越嘀咕越出錯,費了半天唾沫,錢都給別人掙了。也有的書場子不服,找來幾個地痞收拾姜小沫。姜小沫打小就是個壞尜尜兒,難死老木匠都旋不出來這麼個玩意兒,闖蕩江湖十年,油鹽不進、軟硬不喫;傻哥哥雖然腿殘了,動上手可也不含糊,柺杖掄起來當棒子使。講打講鬧,他們倆一個頂八個,又都混過鍋伙,尋常的地痞無賴,哪裏是他們的對手?這二位一奸一傻、一文一武,靠着這身“能耐”,遊走於各大書場子之間,多了能訛上一吊兩吊,少了也得有個百八十文,到月頭兒一算,比三位說書先生加起來掙得還多,成天的胡喫海喝、招搖過市,又自在又舒坦,給個縣太爺都不換!
清明前後,天氣漸暖,姜小沫和傻哥哥又進了一家書場子。臺上先生說的是《明英烈》,行內叫“明冊子”,又叫“使大槍桿兒”,正說到熱鬧回目——懷遠安寧黑太歲常遇春,馬踏貢院牆,大鬧武科場。這位先生五十來歲,瘦小乾枯,二目炯炯,留着兩撇黑胡,喉嚨沙啞,定場詩念得字正腔圓,開了書卻是一嘴的天津話。說評書的行走江湖,什麼地方的書場子能掙錢去什麼地方,響了萬兒便多留一段時日,若是開閘走水不上座兒,那就得辭了買賣另覓他處。不過也有守家在地的,從小在茶樓、書場子裏泡大,覺得聽書不過癮了,索性自己下海,興許沒得過正經傳授,功底稍遜一籌,但對當地書座兒的喜好一清二楚,平常怎麼說話,上了臺怎麼說書,穿插着講上幾段街頭巷尾的傳聞實事,笑論風雲、坐談今古,老百姓聽着親切,願意給這樣的先生掏錢捧場,因此這些先生不必背井離鄉也可以掙錢餬口。《明英烈》是一部袍帶書,多半是跨馬掄刀、擺陣攻城的故事。正講到常遇春單手力託千斤閘,另一隻手揮動虎頭鏨金槍撥打鵰翎,說書先生有心站起來比畫幾手刀槍架兒,知道準能贏下“疙瘩杵”,聽書的會格外多打錢。他本來坐在椅子上,往起這麼一站,剛往前一探身,正瞧見坐在後排的姜小沫和傻哥哥。眼下在天津衛書場子裏說書的先生,可沒有不認識這二位的。這位先生一下子就“頂瓜”了,心裏暗道一聲“不妙”,刀槍架兒沒使全,還險些閃了老腰。故作鎮定坐下來,喘了口大氣,拿手帕擦了擦汗。再一開口,那真是“賣煎餅餜子的翻車——全亂套了”!一段“力託千斤閘”翻來覆去說了三四遍,在評書行裏這叫“倒糞”,前言搭不上後語,車軲轆話沒完沒了。其實他自己也想說下文書,但是拿眼角餘光往臺下一掃,就感覺姜小沫衝着他一臉壞笑,心知今天算是白忙活了,掙的幾個錢怕還不夠打發這二位祖宗的,一時心亂如麻,口中拌蒜,能不忘詞兒嗎?甭說姜小沫,在場的書座兒有一個算一個,全都不樂意了,有的起鬨叫倒好兒,也有轉身走人的。聽到散場,姜小沫上去端大碗,那還用費勁嗎?張嘴施牙,三言兩語給說書先生問得啞口無言。無可奈何之下,說書的扭頭招呼了一聲:“丁爺,您快出來給評評理吧!”
話音未落,但見布簾子一挑,打後臺出來一位,晃着膀子滿嘴酒氣,邊走邊嚷嚷:“端大碗你也不看看地方,哪怕你是個鑽天猴兒,丁爺不給你點火,你也上不了天!”姜小沫循聲一望,來人長得五大三粗,這天也不算熱,卻敞着小褂衣襟,露出刺在胸前沒塗黑臉兒的鐘馗,不是旁人,竟是他爹姜十五的把兄弟——專管閒事的丁大頭!兩人一別十年,姜小沫長大了,但眉眼、臉盤沒怎麼變,那個不服不忿的勁頭子跟小時候一樣。丁大頭也認得出他,當時酒醒了一半:“這話兒怎麼說的,咱爺兒倆差點兒打起來!大水衝了龍王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