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姜小沫開逛上 (第5/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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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三爺抬頭往門口一看,笑麼滋地招呼二人進來。姜小沫環視左右,小院兒收拾得挺別緻,花盆、魚缸、爬山虎一樣不少,靠牆還有一架葡萄。他又偷撩眼皮瞅了一眼顧三爺,這個老爺子身形乾瘦,額頭上皺紋密佈,下頦幾縷焦黃的山羊鬍子,一雙眼皁白分明、炯炯有神。顧三爺從丁大頭口中得知,姜小沫父母雙亡,在秉合魚鍋伙入的夥,兩大鍋伙爭鬥之際,三刀捅死了闞二德子,又在外闖蕩過幾年,無牽無掛的一條光棍,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歲數,老虎屁股都敢摸幾下。顧三爺在街面上混了一輩子,什麼人沒見過,什麼事兒沒經過?當時就想好了,由於四合、秉合兩個鍋伙土崩瓦解,打破了之前的格局,各方勢力蠢蠢欲動,都有心獨霸陳家溝子,可是投鼠忌器,誰也沒有十足的把握出頭。顧三爺手下的不少弟兄在陳家溝子魚鍋伙混過,深知這是一塊肥肉,所以他也盯着這個地盤。不過他一把年紀,再爲了爭地盤拋頭露臉,不免有失身份,尋思着不如讓姜小沫在明處折騰,他在暗處踢腳,先下手爲強,一舉拿下陳家溝子!等到生米煮成熟飯,城裏的四大鍋伙再想插一槓子也來不及了。
顧三爺老謀深算,不知姜小沫到底是不是這塊料,這才邀至家中敘談。賓主寒暄已畢,顧三爺將二人引到葡萄架下邊的石桌跟前,自己坐在迎面的藤椅上,讓丁大頭和姜小沫一人搬了一張杌凳坐定。老爺子身份顯赫,說話卻沒有半點兒架子:“大頭啊,你們爺兒倆還沒喫吧?正好,我這兒也是家常便飯,咱簡單喫一口。”說着話有人端上來一大一小兩個炭爐,大的這個二尺多長、一尺多寬,爐子裏燒的是透紅透紅的梨木炭,帶着股淡淡的香氣,兩邊插有鐵撐子,上架一條鮮羊腿;另一個小炭爐是圓的,裏邊也蓄滿了炭,上邊坐着個鋥明瓦亮的銅壺,抓上一把茶葉,灌滿了清水慢慢煮着。顧三爺伸手指了指羊腿:“這是我一個小徒孫,專門去馬四把兒羊肉鋪子買來的,他們家只賣寧夏的羊,一早才殺的。”說完拿小刀從羊腿上旋下一塊肉,捏到姜小沫跟前,眯縫着眼說:“小子,你瞧瞧鮮亮不鮮亮?”姜小沫可不傻,心知這是顧三爺試探自己,立刻接過那塊滴着血的羊肉,放到嘴裏就嚼,三口兩口嚥了下去,抬手一抹嘴頭子,抱拳道:“謝三爺賞肉!”顧三爺笑了:“你看這孩子,肉不得烤熟了喫嗎?”丁大頭也看出來了,賠着笑臉說:“三爺,您別笑話,這個孩子打小嘴就急。”顧三爺擺了擺手,拿過菸袋鍋子,裝滿了菸葉,又對姜小沫說:“你別急啊,等我先抽口煙,抽完了煙咱再烤肉。”姜小沫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顧三爺的意思,伸手從炭爐裏抓出一塊通紅的火炭,手指皮肉“嗤嗤”冒煙,他卻恍如不覺,捏着火炭給顧三爺點菸。顧三爺不動聲色,拿着菸袋嘬一口吹一口,不緊不慢的,等菸葉子都燒勻了,才伸出二指輕輕點了點姜小沫的手背。姜小沫如若把炭塊扔回去,那也算丟人,只見他面不改色,剛纔怎麼拿出來的,又怎麼穩穩當當放回去。顧三爺如同沒看見,“吧嗒吧嗒”抽着煙,有一句沒一句地跟丁大頭扯閒篇兒。等他過足了煙癮,炭爐子上的羊腿也已烤得滋滋冒油了,香氣飄滿了整個院子。顧三爺磕淨了菸灰,把菸袋鍋子往桌上一撂,招呼二人開喫。喫烤羊腿用不着碗筷,各拿一把小刀,片下肉來在料碟兒裏一抹,配上“義聚永燒鍋”的五加皮藥酒,再沒這麼得味的喫喝了。羊肉這東西倒飽,顧三爺畢竟上了年歲,不敢多喫,看着丁大頭和姜小沫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待到一條羊腿喫得差不多了,他忽然說:“人上了歲數,這腦子就是不靈,光準備酒肉了,也沒說弄幾個涼菜,羊肉再好喫多了也膩,咱只能喝茶解膩了。”說罷抬眼看了看小炭爐上的銅壺,壺中的茶水早已煮沸了,熱氣衝得壺蓋“啪嗒啪嗒”直跳。姜小沫聞聽顧三爺所言,扭着頭瞅了瞅,但見爐子上的銅壺跟酒罈子大小相仿,嘴長肚圓,壺蓋兩邊各有一個小銅環,卻不見提壺的銅梁,沒有能下手的地方。他心知肚明,倘若讓顧三爺抻練短了,哪還輪得到他去陳家溝子魚市開逛?當下把心一橫:“三爺,小沫給您斟茶。”話到手到,雙掌直奔銅壺而去,只聽得“滋啦”一聲響,掌心立時冒上煙兒了。姜小沫暗咬牙關,捧着壺給顧三爺倒水,茶滿七分,仍將銅壺端端正正擺到炭爐上,再瞅銅壺兩側,均粘着一層焦煳的皮肉,旁邊的丁大頭看得直咧嘴。顧三爺衝姜小沫一挑大拇指,端過茶杯吹了吹熱氣,作勢喝了一口。姜小沫見時機已到,當場深施一禮:“三爺,小的我有心拿下陳家溝子魚市,重挑秉合魚鍋伙的旗號,還望您老成全!”
顧三爺從椅子上站起身,揹着手在小院裏轉了三圈,然後對姜小沫點了點頭:“只要你有這把骨頭,天津衛不差你一口飯喫!陳家溝子那塊地盤,遲早得有人出頭,你放心折騰去,天塌了,我給你託着!”這可是青龍幫的袍帶混混兒,一口唾沫比一根鐵釘還硬,有他這句話頂着,姜小沫如同喫下一粒定心丸,趕忙跪倒在地:“三爺在上,受小沫一拜!”顧三爺哈哈大笑,伸手扶住,又問了一句:“你想把秉合魚鍋伙立起個兒來,那就得收拾大寨、召集弟兄,這個年頭離開錢寸步難行,你手裏有銀子嗎?”姜小沫窘迫地搖了搖頭,他這陣子混得,兜裏比臉還乾淨。顧三爺從屋裏取出二百兩銀子遞給他:“拿着用去!乾飯茄子泥——嘛話也甭提!”姜小沫稍一猶豫,隨即打定主意,既然求到顧三爺門上了,索性人情欠到底,接過銀子再次下拜:“往後顧三爺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小沫我肝腦塗地,萬死不辭!”
姜小沫喫下這個定心丸,拜別顧三爺,回去重整秉合魚鍋伙大寨。當年那個院子早荒廢了,他僱來幾個幫閒的,從裏到外歸置了一遍,修補土炕、門窗,壘設爐竈,架上一口大鍋,又召集了幾十號混混兒,大多是以前在秉合魚鍋伙混飯喫的弟兄,仍挑着當年的字號,告訴衆人他要在魚市上賣一把,不用你們盯事兒,在一旁站腳助威捧個人場即可,把持了陳家溝子魚市,咱兄弟喫香的喝辣的。傻哥哥急不可待,歪着脖子瞪着眼對姜小沫說:“有有有……個屁股不愁捱打,你瞧我的,這把死籤兒我我……我拿了!”姜小沫擺擺手:“不勞煩哥哥,你們先看我的,明兒個咱去蹚蹚街面,給賣魚的立立規矩,從今往後,陳家溝子魚市得有咱一份兒!”衆混混兒早想去陳家溝子爭行奪市了,苦於沒有真正豪橫的人,誰也不敢挑這個頭,而今有人樂意裝大的充熟的,棍棒磚頭、滾釘板、下油鍋,白的進去紅的出來,均由他姜小沫接着,他們只跟在後頭“挑架”,煽陰風點邪火,那有什麼不行的?何況還有顧三爺在後邊託着,備不住真能成事,萬一幹不成,大不了一拍兩散。一衆混混兒立時來了脾氣,擼胳膊挽袖子躍躍欲試。
想當混混兒必先開逛,打扮成混混兒的樣子,擺出混混兒的架勢,一條街從頭逛到尾,再從尾逛到頭。倒不是閒逛,要故意挑事、招災惹禍,藉機揚名立萬兒。如果說走背字兒,好死不死撞上一個老混混兒,給這小王八蛋一通臭卷,橫挑鼻子豎挑眼,噴出來的唾沫星子足夠給他洗臉的,話茬子一旦跟不上,就得把花鞋扒下來,灰頭土臉地回去,悶着頭修煉個一年半載,接茬兒再逛一遍,什麼時候得到了“前輩”的認可,什麼時候纔算正式出道,往後混混兒們彼此聊天的時候,皆以何年何月開的逛來排輩分高低,此乃天津衛混混兒的規矩。
姜小沫打十三四就混鍋伙,對這套玩意兒熟門熟路。等到鍋伙裏安排得差不多了,他又揣着銀子去了趟北大關估衣鋪,給自己置辦了一身行頭:上身青布長褂,敞着懷,挽起袖口,裏邊是雪白的對襟小褂,底下一條黑布緬襠褲,繫上大紅的絲絛,小腿扎着藍布腿帶子,腳蹬一雙紅緞子面繡花鞋,鞋口上用紅絨線繃着流蘇,只有壽衣鋪才賣這樣的繡花鞋。混混兒百無禁忌,怎麼惹眼怎麼打扮,不在乎穿壽鞋,也爲了讓衆人看看,有膽量出來踩街開逛,他就不在乎生死,閻王老子也拿他沒轍!然後找了一家剃頭鋪,把前額的“月亮門”剃得鋥光瓦亮,蒼蠅落上去都得劈叉。又往髮辮裏續上幾綹假髮,編成又黑又粗的辮聯子,一辮子眼兒中插一朵茉莉花,繞過脖子搭在胸前。額頭上邊貼一塊太陽膏,右手裏揉着一對鐵膽,左手託空鳥籠子,倆肩膀一邊高一邊低,走路左搖右擺,一步一趔趄,見了人撇舌咧嘴、橫眉立目,眼神兒裏透着一股子兇狠。如此這般,從頭上到腳下,連帶着手裏的零碎兒,一件不少的全置辦齊了,這纔要去陳家溝子平地摳餅、白手拿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