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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這是從哪兒來?”
“遠了。”老者說,“從福建泉州來,經府過縣,曉行夜住,算來也有五六個年頭了。”
“噢!”梁亦清心中不覺升起了一種對徒步苦行人的憐惜,“您到北京來,是投親,還是訪友啊?”
“這,倒也不是,說來話長了……”老者又喝着續上的茶,眯着那雙深邃清亮的眼睛,彷彿在腦際追溯久遠的往事,片刻,忽然問道:“您聽說過篩海·革哇默定的名字嗎?”
“聽老人說過,那是在……在……”梁亦清深爲自己的孤陋寡聞而慚愧,臉都有些紅了。他只知道“篩海”是阿訇中極高的品級,也恍惚記得“革哇默定”這個名字,卻說不清具體年代了。
“是在大宋真宗至道二年,也就是伊斯蘭曆二百九十五年,西曆九百九十六年,篩海·革哇默定從西域來到中國,”老者緩緩地說,他絲毫沒有嘲笑梁亦清的意思,因爲這年代也實在是過於久遠了,“他有三個兒子,長子叫賽德魯定,次子叫那速魯定,三子叫撒阿都定,都是飽學之士。大宋真宗皇帝極爲賞識,御賜官爵,卻都堅辭不受,皇帝便授他們爲清真寺掌教。長兄遠出傳教,不知所終;二弟三弟奉敕在燕京建清真寺,一在東郭,一在南郊。南郊之寺,也就是今天的牛街清真寺了……”
“噢!”梁亦清好似伴隨老者經過了近千年的歷史跋涉,聽到這裏才輕輕如徹如悟地“噢”了一聲,彷彿周身的血管長久都是滯塞的,如今才得以舒暢。渾渾噩噩地過了半世,卻不知道祖上留下怎樣的軌跡。
其實,如果追溯中國穆斯林的歷史淵源,比篩海·革哇默定來華的年代還要久遠得多。早在大唐高祖武德年間(西曆六百一十八年至六百二十六年),伊斯蘭教先知穆罕默德門下的四位大賢就曾遠來中國,其中一位傳教於廣州,一位傳教於揚州,兩位傳教於泉州,這兩位大賢逝世後葬於泉州東郊的靈山,後人稱之爲“聖墓”,一直留存至今。唐永徽二年,即西曆六百五十一年,伊斯蘭曆二十九年,阿拉伯第三任哈里發奧斯曼又曾派出使節到達長安,謁見高宗皇帝,並且介紹了阿拉伯人的宗教信仰和風俗習慣。從那以後,“西域”的穆斯林由於種種的機緣來到中國,並且居留下來,繁衍了世世代代的子孫,逐漸形成了“回回”民族。而篩海·革哇默定來華和牛街清真寺建立的年代,由於歷史的疏漏,也沒有一個確切的時間,老者的依據,只是憑寺中現存碑文的記載而流傳的說法,但“至道”並不是宋真宗的年號而是宋太宗的年號,而且自從石敬瑭割讓燕雲十六州之後,燕京已不屬中原管轄,與其說牛街清真寺建於宋,不如說建於遼更爲妥當,宋太宗至道二年即西曆九百九十六年,按遼的紀年應爲聖宗統和十四年。但牛街清真寺殿後高起的穹廬角亭,則又是宋代風格。這祖先遺留的撲朔迷離的蹤跡,一直在吸引後世子孫作種種猜測,原非從未讀過書的琢玉藝人梁亦清所能弄明白的。老者所說的一切,他都只是第一次領教,便也只有驚歎和神往了。
“那遠出傳教,不知所終的賽德魯定,近千年來被人忘卻了,”老者說到這裏,發出一聲感嘆,“豈不知,他也有後人啊,我就是他的第二十五代嫡親長孫——吐羅耶定!”
梁亦清只覺耳畔震響了一聲驚雷,不禁離座站了起來,“啊!篩海,篩海……”就像見到了神靈,他不知所措了,只是興奮,只是景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