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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二十七齋門口,正碰上謝秋思從宿舍裏出來,手裏拿着一聽鳳尾魚罐頭。新月不經意地往樓前一瞥,果然看見上海籍同學唐俊生在松樹底下等她,手裏託着兩個飯盒。從到校第一天起,謝秋思和唐俊生就並不避諱他們的同鄉之誼或者還有更深一層的關係,課餘時間常常形影不離,連喫飯也是一塊兒來一塊兒走,買了飯就到校園裏找個僻靜的地方喫。
謝秋思朝新月點頭笑笑就過去了。新月回到宿舍,只有羅秀竹一個人在,正趴在方桌上喫飯。
“鄭曉京呢?”新月隨便問問。
“Monitor?”羅秀竹笑着說,她喜歡以職務稱呼鄭曉京,而且還儘量把這個英語單詞念得很富有語感,其餘的話就只好用混合着湖北腔的普通話了,“不曉得她是到楚老師那裏,還是到男生宿舍去了?人家在喫飯時間還要‘做工作’!”
新月並不理會她這話裏到底含的是褒還是貶義,就攀上自己的牀鋪,坐在上邊喫飯。
羅秀竹那張閒不住的利嘴卻不甘心只用來喫飯,還接着往下說:“我們monitor可真會團結人噢,尤其是對男生,慷慨得很,端着飯碗,撥給這個一點,撥給那個一點,好像救苦救難的觀音菩薩,她一個人可以養活大家!這一位呢,”她用筷子指指上鋪,“恰恰相反,小氣得不得了,剛纔偷偷摸摸拿了個魚罐頭出去,好像還怕我看見,連句客氣話都不敢講!哼,我們在長江邊上長大的人什麼魚沒有喫過?鮮魚都喫膩了,連武昌魚都是家常便飯,誰還稀罕她那小小的鳳尾魚!嘖嘖……”她扒拉着不見葷腥的飯盒,卻大過“精神會餐”的癮,恐怕也只是瞎吹。如今哪兒有那麼多的魚喫?藉此撒撒氣罷了。
新月由於民族生活習慣的不同,自己總是單獨喫飯,從不留意同學們在喫飯問題上哪個大方,哪個小氣,沒有切身體會,本不想加以評論,但看羅秀竹還爲此大做文章,便笑笑說:“也許就是因爲你不稀罕,人家纔不跟你客氣。”
“去!她是不捨得,上海人就是這麼小氣!你不相信?”羅秀竹卻越說越來勁兒,索性放下飯盒站起來,拿着筷子比比劃劃,“我中學時候的代數老師就是上海人,我親眼看見的嘛!有一次,她家來了客人,一見面,女主人簡直熱情得不得了:‘喔喲,儂來哉!阿拉屋裏廂爲了迎接儂這位貴客,夜裏三點鐘就到市場上排隊買小菜!’你以爲她要擺什麼盛宴?唏!等到喫飯的時候就領教了,桌上倒擺得不少,小碗小盤比酒盅大不了多少,菜可憐得像貓食,兩塊豆腐乾也算一盤,一小撮豆豉也算一盤,幾條筍絲也算一盤,還揮舞着筷子連連叫人家‘勿要客氣,勿要客氣’!一會兒,好容易端上來一隻熱騰騰的雞,客人還沒動手,女主人先拿筷子夾一塊嚐嚐,”羅秀竹煞有介事地即興表演,就手用自己的筷子在差不多已經喫光的飯盒裏比劃,“‘喔喲,糟糕,嘸沒蒸透!清蒸雞火候不到,腥得唻!’笑嘻嘻又對客人說:‘對勿起,等一息噢,阿拉再去蒸一蒸,儂慢慢喫!’就端回去了。哪曉得黃鶴一去不復返,直到客人喫完了飯,也沒有再看見‘阿拉’這隻雞的影子!”
羅秀竹連說帶表演,聲情並茂,繪聲繪色,活靈活現,把上海話模仿得竟有幾分謝秋思那嗲裏嗲氣的韻味。她說的這段單口相聲且不管是親眼所見還是純屬藝術虛構,卻已使新月忍俊不禁,幾乎噴飯!
笑聲正要隨之而來,恰恰這時候謝秋思拿着空飯盒推門進來!新月急忙掩口,低頭強忍住笑繼續喫飯,羅秀竹卻張口結舌地愣在房間中央,手裏做道具用的筷子還舉在半空,手一鬆,“嘩啦”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