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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羅秀竹,別哭了,啊?”鄭曉京拍拍她的肩膀,就走到自己牀邊,從枕頭底下拿出一個小本子,又匆匆走了,她老是那麼忙。臨走還回頭對這三位又說了聲,“注意勞逸結合,晚上都到禮堂看電影去!”
鄭曉京走了。羅秀竹抹着眼淚,彎下腰去撿剛纔掉在地下的筷子,她飯盒裏的殘局還沒收拾乾淨,也無心再喫了。
謝秋思換了一身新衣服,從牀上爬下來,嘴裏嘟噥着:“哼,就會喫飯,功課勿來事,還不如人家少數民族來得個靈!”一摔門,走了。
“你……資產階級,才專門講喫、講穿、講享受!”羅秀竹等人家走了才找到了詞兒撒她胸中的窩囊氣。
“羅秀竹,別說這種話!”新月從牀上下來,把空飯盒放在方桌旁邊屬於自己的抽屜裏。她本想像鄭曉京那樣給羅秀竹講一點兒大道理,“一個人的出身是不能選擇的……”之類,但是她講不出來。謝秋思身上的那股自視高貴的凌人之氣,不僅針對“鄉下人”羅秀竹,而且把她也捎帶着掃了一下,聽聽那語氣:“還不如人家少數民族來得個靈”,似乎少數民族應該是又呆又笨的,韓新月只是個偶然的特殊,羅秀竹不如韓新月,是奇恥大辱!表面看來,是讚揚了韓新月這一個“人”,實際上卻把她所屬的民族貶低了。這層意思,新月是決不會毫無察覺的,長期散居在漢族地區的穆斯林對此格外敏感。這也正是穆斯林當中爲數不多的學者、作家、演員並不特別在自己的名字旁邊註明“回族”字樣的原因,他們不願意讓人家說:“噢,少數民族啊?這就不容易了!”或者說:“大概因爲是少數民族,才……”他們要憑自己的真才實學,平等地和任何民族的人比個高下,而不願意被別人先看成“弱者”而“讓”一下或是“照顧”一下。韓新月也正是這樣以自身的當然條件考取了北京大學西語系,連第二志願都沒有,杜絕了任何“照顧”的可能性!
現在,任何大道理都不能表達新月的情感,她要說的只能是她心中非說不可的話:“羅秀竹,你可要爭氣啊!如果別人一說你不行,你就回家不幹了,那恰恰證明你真的不行!你難道就這樣無囊無氣嗎?回去有臉見江東父老嗎?”
“我哪裏想真的回家?”羅秀竹剛剛擦乾的眼淚又冒了出來,“我離開家的時候,爸爸送我上船,千叮嚀萬囑咐:‘竹妹子,莫想家,把書念好!我家祖孫八代,纔出了你一個大學生!’我不能回去,好歹要拿到畢業文憑!可是,還有五年呢,好難熬啊!”
“怎麼能說是‘熬’?上大學是我們爭得的權利,來之不易,要珍惜!你們家鄉的人一定很羨慕你,好多像你一樣大的‘妹子’都沒有你幸運,你要想着她們,好像她們都站在你背後,眼睜睜地看着你,你是替她們大家來上學的,沒有理由學不好!”新月對羅秀竹說。其實,她也是在對自己說,她心裏想的是陳淑彥和過去的許多穆斯林同學。
“這道理我不是不懂得,可就是……唉!”羅秀竹懊喪地拍着自己的腦殼,兩根短撅撅的小辮子支棱着,好像也在跟着她慪氣,“人家說:‘天上九頭鳥,地下湖北佬’,可我這‘九頭鳥’硬是學不會英國話!”
羅秀竹的自嘲自諷,並沒有使新月覺得好笑,相反,倒感到悲哀,“任何地區、任何民族的人都不會是天生的劣種,更不應該自己看不起自己!我們回族,大概在某些人的眼裏就夠可憐的了,好像我們人數少,智力也比別人低似的。哼,有本事就比一比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