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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雁潮臉上的微笑褪去了,他哪還能笑得起來啊!“這根本談不到‘怕’還是‘不怕’,”他說,“班上開那樣的會,我是不贊成的,因爲‘問題’並不成其爲問題,我對你和對每個同學都一樣,沒有什麼可‘議論’的!是不是這樣?謝秋思同學!”
謝秋思愣住了。難道鄭曉京所說的話就這樣被證實了?“楚老師對你根本就沒這個意思!”她苦苦尋找的、頂着壓力追求的就是這樣一個結果?楚老師從來都沒有歧視過她的家庭出身,還在英語課上多次表揚她,並且對她的課外閱讀提出比別人更高的要求,難道這些都和別的同學“一樣”?一點兒特別之處也沒有嗎?楚老師的回答似乎是很肯定的:沒有!
羞澀、懊惱燒紅了她的面頰,對一個少女來說,沒有什麼能比愛情上的碰壁更難堪的了。小小的年紀,她已經兩次失誤:先是愛上了不值得愛的人,後是愛上了根本不愛她的人!她是自愛的,現在應該退卻了,退到和別的同學“一樣”。但是,後果是什麼?她失去的不僅是愛情,還有人格,她將在同學們面前永遠成爲被嘲笑的對象,再也抬不起頭來!她不能退。父親常說:“成功往往在知其不可爲而爲之。”父親解放前在事業上的成功、解放後對“進步”的追求,都是這種努力的體現。那麼,她自己的愛情道路就封死了嗎?也許楚老師在輿論的壓力下不得不說違心的話,不得不把心中的那扇門暫時封閉,她爲什麼不再撞擊一下呢?把它撞開!
“楚老師,我知道……”謝秋思不再使用上海方言,爲的是使自己顯得更穩重、更“書生氣”,也就更靠近楚老師的氣質,但下面要說的話卻又有意和他拉開了距離,“您對學生是一視同仁的,特別是像我這樣的出生在‘資產階級’家庭的人,也沒有嫌棄……”
楚雁潮的神經不禁被刺了一下,他避開謝秋思探究的目光,向小亭走過去:“‘資產階級’……‘無產階級’……標準的‘無產階級’應該是個什麼樣子呢?”
謝秋思當然不知道老師此時的心情,但她根據自己的理解來猜測:老師顯然沒有把她入“另冊”,而且對於像鄭曉京那一套盛氣凌人的做法是否就算“無產階級”也表示懷疑。這就更鼓起了她的信心,跟着他走過去,進一步大膽地提出了一個她苦思已久的問題:“老師,您說,一個人想到愛情……就是‘資產階級思想’嗎?”
“愛情?”楚雁潮心裏一跳,這個女孩子好勇敢,她到底面對面地把這兩個字說出來了!一個繞來繞去的話題,終於挑到了明處。楚雁潮不能迴避,但他也只能就她提出的問題本身,按照自己的見解給以解答,“愛情當然不是資產階級獨有的東西。漫長的奴隸制社會、封建社會就沒有愛情嗎?無產階級就沒有愛情嗎?我在英語課上說過:革命者也會有愛情。恐怕到一萬年之後,人類之間已經沒有了階級,也仍然會有愛情!”
謝秋思臉上泛起了笑容,老師的話無疑給她那被重重繩索捆着而又試圖掙扎的思想鬆了綁。既然愛情不受“階級”的限制,她還怕什麼?“就是嘛,愛情是每個人應有的權利,想愛誰愛誰,誰也無權干涉!楚老師,您說呢?”她的眼中閃耀着青春的光彩,熱切地望着她所愛戀的人。“您說呢”三個字並不是簡單的發問,而是要牽動他的心,讓他更主動地袒露情懷,一個女孩子總不好先說“我愛你”。
然而很遺憾,楚雁潮自有楚雁潮的思路,並不由她牽着走。
“愛情當然是每個人的權利,但它很神聖,決不可濫用!濫施情感,必然葬送了最純真、最珍貴的愛情!愛情對於人,就像生命。古人很崇尚‘士爲知己者死’,但也不能爲一時衝動便輕易獻身,那樣並沒有什麼價值。‘知己’應該是一種很高的精神境界,而且是雙方面的、缺一不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