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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無
那日在戰場上,遇着一位關君侯。那是一位美髯的壯士,人材出衆卻不甚打扮,所用皆舊物,連戰馬也有些羸弱。父親送了他許多財物,他一一收下倒不見使用。錦袍穿在舊衣下是不以新恩棄舊情,不貪美色錢財更見品德高潔。唯有戰馬着實是收下了,再三拜謝,情真意切。一顰一笑,不失謙退,一喜一怒,皆是忠貞。我身陷敵陣,全仗他解救。他匆匆而去,我也不問他投身何處。父親的軍隊大獲全勝,首功是刺殺了敵軍主將的關君侯。此刻,關君侯還不曾回營。他自是不還,投劉使君去了。在戰場上就聽來接應的人說了,關羽投敵而去,問我可曾見過他。父親早已知曉,使人毋追。既然毋追,私下去追的人問起我,我自是沒見着。彼各爲其主,從一開始就沒能見着,哪裏去追。
關君侯的人品諸將都是知道的,他是個讀書人,從來有禮。從屬父親的太守、將軍中也有他的故交,曹氏族中的子弟也有與他要好的。我曹氏子弟中有一位族弟字風乂,他與關君侯意氣相投,時常走動。風乂的父親在他幼年時便爲國捐軀,生母是一位狄女。狄女在丈夫死後不爲大婦所容,被族人領回家去了。風乂是曹氏子弟,就被父親接回來養在家裏。此番出征,軍中缺一名主簿,就讓風乂補上了。那時,我才十三歲,風乂大我兩歲,儘管年少,還是上了戰場。我們是曹氏子弟,父親都是爲國征戰的人臣,子弟們少長一些也該去幫助父親了。征戰是死生之事,怎麼忍心讓日漸衰老的父親和年幼的兄弟去做。人是貪生怕死的,但更怕親人有變故,那麼一切都由自己承擔吧。努力活下去,不讓親人因自己的死亡而傷心。早日以武止戈,讓父親不用廝殺,讓子弟們不必沾染鮮血。
父親的葬禮一切從簡。父親和關君侯一樣,都是不願揮霍的人。父親位極人臣,只差一步就是天子了。他要求死後不樹不封,時服下葬。我遵照父親的遺囑這樣做了,但父親的故交與族中長輩多有不滿。他們私下爲父親建造了數量衆多的衣冠冢,將節省下的財物加倍揮霍了。他們倒沒有壞心,只是與父親的交情太深,對世俗的禮儀太過在意。只有花費了財物,他們才覺得對得起父親,儘管父親並不會爲此開心,但也不能因此指責他們。
葬禮過後,就像父親生前交代的那樣,匈奴左單于的女兒來了許都。她現在是張飛之妻,從成都到此,一路上暢行無阻。關君侯和父親都不在世了,我方與蜀中的關係也到此爲止。在這個時候,一位蜀將之妻能到許都,着實不容易。她一直陪着左單于直到最後。她說單于想按漢人的禮節下葬,請我代爲主持。我向她說明了漢人的禮儀,也說了父親下葬時不樹不封的事。她聽了以後決定也簡單下葬。我替她完成了心願,並提議她留在許都。她說和兒女們約好要回去的,她是張飛之妻,所以只能忠於夫君。這次來許都是爲了盡孝,父親既然已經下葬,她也該回去了。一位胡女也知忠孝。她已然盡孝,也該讓她盡忠。自古忠孝兩難全,這是爲臣者的宿命。她是女子,自不被“爲臣”二字所縛。於此亂世有這樣奇女子,我貴爲天子,力所能及,也該成全她。她回了蜀中,一如當年的關君侯一樣,從劉玄德而去。後來,聽說她以死殉夫,何其貞烈。唯有女子能得此兩全,唯有胡女生來自由。
父親的葬禮上,我再次見到了風乂。自從風乂與玄德結了親,就沒有再回來過。他隨那位擁有漢天子家血統的女子別了家族,到江南去了。幾年後,他替代了江陵太守的職責掌管一郡。又過了幾年,得到了州牧的實權,甚至傳聞已自立爲王。但一直沒有朝廷的封號,也不見謀反之事。又過了幾年,他又娶了孫仲謀之妹,將揚州交給了孫仲謀,自己帶着妻子住到了襄陽。那時,襄陽是關君侯治下,關君侯與風乂是故交,事事照應。一直到父親去世,風乂才獨自回來奔喪。他的兩妻也各自歸寧。孫仲謀的妹子成了仙女,去了天上就沒再回來。劉氏女在蜀中住了幾月,不巧玄德崩於白帝城,劉氏女留下守喪,喪期過後竟也不願回來了。
直到最後的時刻,我靜靜地躺在牀上,看着身邊的風乂,竟有些惺惺相惜。家有兩妻,可惜到了最後竟沒一個能配享宗廟的。漢武帝也不過如此吧。這種時候,倒是有些羨慕父親和子建,雖有兩妻,留下的倒只有一個,也就不用在意身後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