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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風還是沁涼的,卻含着綠意,吹到哪兒,哪兒就萌出新草。
娜斐一騎領先,跑在所有人前頭,馬步裙潔白醒目,張揚得像是鴿子展開的翅膀。侍女們緊隨其後,衣裙繽紛,都是不滿十五歲的同齡女孩兒,比清晨的鳥兒還吵鬧。朔勒打馬追趕她們,卻把胸前布兜裏的查爾達什搖醒了,嬰孩放聲啼哭起來,朔勒只能笨拙地分出一隻手去拍打他。
正是母羊產崽的季節,每天清晨傍晚都能接下幾百只羊羔子來,大隊每天走不了幾里路,眼看就要耽誤了牛馬轉春場的時機。好在路途中要經過弦月海子,那兒的地勢平緩背風,取水也便捷,女人們把未分娩的母羊全都趕到海子旁,紮下營來,專心接羔子,讓男人和少年們帶着大隊繼續往前趕。
即便在環山內外共度了苦寒的一冬,左菩敦和右菩敦的女人們仍不願多來往,同在海子岸邊,也要略隔開半里地,各自紮營。
娜斐放緩了速度,讓她的紅馬在左菩敦部的羔羊營中漫步穿行。稀疏的矮草地上到處支起煮着滾水的大鍋,熱氣騰騰,成捆的乾燥蓐草散亂堆積。男人們多半跟着大隊走遠了,營地裏奔忙的都是女人,就連五六歲的女孩也已開始學着用棉布裹着手指,輕輕擦淨新生羊羔口鼻中的黏液。
娜斐害羞地向每個人張望,年長的女人回以沉默的躬身禮,少女們則抬起頭來,大膽而豔羨地打量她的銀亮捲髮和腰間鑲嵌翠榴石的銀流蘇腰帶。她們對這個年輕的新閼氏談不上有什麼敵意,卻也不甚敬畏。幾個陌生女孩偷眼瞧着朔勒,竊竊私語,然後鬨笑着跑散,朔勒的臉頰窘迫地熱了起來。他知道戰士胸前兜着個嬰兒總歸不是什麼體面的事情,哪怕那嬰兒是汗王的養子。養母妲因看見他這副模樣會露出怎樣的表情,他簡直不敢想象。
營地走到盡頭,就是海子岸邊。娜斐忽然從鞍上彎身去看沙石地上蹲着的一個孩子。
“你怎麼了?”她伸手輕觸孩子的肩頭,柔聲問。
朔勒也勒住了馬,卻立刻驚慌地退了兩步。
孩子守在躺臥的母羊身邊,雙手裏赫然捧着一大團模糊的血肉。粘稠的猩紅漿液和胞衣被分剝開來,露出羊羔溼漉漉的頭顱,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