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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海依稀記得朔勒哭泣的臉,卻不太記得這二十多里路是怎麼趕過來的。
離營地還有七八里,就能看見糧車燃燒的黑煙,一蓬蓬往天上湧。照看羊羣的婦人和老人沒剩一個活口。上萬頭羊,走散了大半,胡亂砍死了兩三成,專挑着種羊和能生育的母羊宰的,有些死羊身上還有新鮮的人糞尿,好叫他們找着了也沒法喫。牧犬一隻沒剩,這些忠實的畜生即使被斬成兩截,都不肯鬆開嘴裏的獠牙,上半截身子依然死死咬在敵人的咽喉上。
復仇的戰鬥似乎是晌午開始的,又似乎是傍晚。探哨在營地西面不到十里的地方發現了正在短暫休息的婆多那騎兵,諾扎畢爾帶一支千人隊自東而西向他們發起衝鋒。
染海不記得還有誰跑在她前頭。諾扎畢爾在喊些什麼,她聽不清,只是一味打馬狂奔。左右不見旁人,眼前就是那羣倉促上馬迎戰的婆多那騎兵,其間無遮無攔;身後是人潮呼嘯,她就是潮頭,領率千人。疾馳中,她想高聲呼喚炎龍的英名,大風壓得她張不開嘴,於是她沉默地揚起長鞭,放手橫掃,幾個婆多那人滾下馬背。長鞭脫手的同時,她自腰間拔出三尺彎刀,縱馬沒入敵軍陣中。
一瞬間,四面都是揮舞利刃的人羣,翻滾如海,反射出刺眼日光。她聽見身後猛然爆發巨響,兩股奔馳的鐵流像兩記相向的重拳,砰然迎頭對撞。
她幾乎立刻就受了傷,臂上豁開一道淺長刀口,然而直到結果了第三個襲擊者的性命之前,染海都沒覺得疼。落馬的婆多那人在被踏死之前的一剎那翻身跳起,砍傷染海那匹雪白母馬的前腿,初經戰陣的母馬奮蹄長嘶,踢碎那傢伙的胸腔,血和痰混合着從他嘴裏甩出,染海也被拋下馬來,輕盔掉落在地,轉瞬被一匹倒下的栗色馬壓碎。慄馬四蹄踏雪,額有白星,主人的箭袋仍在鞍後,是雷鐸修格的那匹“日月”。雷鐸修格永遠箭不離身……除非是他死了。
無暇多想,染海的刀捅進身邊戰馬腹甲的側隙,戰馬哀鳴跪倒,刀卡在肋縫中拔不出來,染海俯身躲開騎手的揮砍,從某個死人手裏拽下一柄闊刃雙手刀。騎手拋棄了死馬,人幾乎還未落到地面,便流暢地給了染海第二擊。雙手刀過於沉重,染海動作顯出遲緩,另一個婆多那騎兵立即盯上了她,從側背後用戰錘給她猛力一擊,染海聽見自己肩胛喀喇作響,左手痛極失力,刀身隨之歪斜,勉強抵擋了騎手的第三刀,卻無法分身應付背後的敵人。
有人在身後高喊:“染海,低頭!”她本能地縮緊頭頸,長槍像蛇一般突進,戳穿她身後騎兵的後心,四棱槍尖從胸前穿出,險險擦過染海頭頂。
面前騎手敏捷地拉住他死去同袍的棗紅馬,未及踩實馬鐙,泰拉蘇蘇的長槍槍桿已從屍身血肉的空洞中朝前滑出,攻向他握繮的手。染海咬牙向騎手揮刀,受傷的手半道上控制不住地往下墜,鋒刃偏開一邊,刀身仍結結實實拍在騎手的髀骨上,發出沉悶的響動,他跪倒在地,蘇蘇利落地給了他最後一擊。
染海丟開雙手刀,踉蹌走上前去,如在夢中。她踩住騎手的手腕,掰開尚且柔軟的五指,取下那柄單手刀。刀刃缺了一處,勉強能用。她扯掉婆多那人的黑鐵盔,這騎手二十出頭,滿頭都是跟蘇蘇一樣漂亮的紅髮。染海用顫抖的手把死人的頭盔扣在自己頭上,拄着刀站起來。白母馬不知去向,染海爬上那匹失去主人的棗紅馬,左臂無力地垂在身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