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第1/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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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上海1號”的地基已打了大半,鋼筋層層疊疊,硬邦邦直逼逼,中國第一的模樣似已隱隱可見。別樣的層次感,蓄勢待發的。
清明小長假,趙輝帶兒子去松江寫生。小傢伙最近對畫畫有點兒興趣,報了個課外班,一週上兩次,目前正在興頭上。給趙輝也畫過兩幅,一幅素描,一幅油畫。趙輝鄭而重之地挑了一幅裱起來,掛在書房。好壞倒在其次,關鍵是不能壞了兒子的興致。趙輝不是那種望子成龍的家長,對兒子向來寬待。從小學起,這孩子便興趣廣泛:喜歡搖滾,玩吉他,還有架子鼓,組過校園樂隊;喜歡遠足,初中時跟着一羣驢友到百山祖暴走,回來時渾身髒臭,褲子破了個大洞,完全一副癟三模樣;有段時間還迷上烘焙,做小餅乾、紙杯蛋糕、瑞士捲和馬卡龍,成功了拿去向同學炫耀,搞砸了也捨不得扔掉,弄得趙輝有一陣天天喫烤煳的蛋糕和餅乾碎屑。
寫生在佘山腳下。結束了衆人便去別墅喫飯。周琳買來半成品菜餚,做成滿滿一桌,倒也色香味俱全。吳顯龍也在。四人圍坐着邊喫邊聊。東東上個月底過生日,吳顯龍送來禮物——別墅鑰匙。趙輝猶豫半天,還是收下了。吳顯龍加上一句:“是使用權,不是產權,節假日過去玩玩,比住酒店好。別有心理負擔。”——是怕他彆扭。趙輝苦笑,心想,佔了人家便宜還要人家反過來安撫,也難怪被老薛罵僞君子。薛致遠入獄前,一把暗器扔出去,滿天飛雨。爛攤子收拾得不容易。吳顯龍背後出錢出力,面兒上隻字不提。這些趙輝不是不知道。給蕊蕊看病的那筆錢,是趙輝最大的軟肋,紀委的人查了又查,到底還是有驚無險。問吳顯龍,他答得輕描淡寫:“錢能搞定的事,都不是事。”趙輝沒再問下去。猜也能猜個七八分。名利場是非圈,這方面吳顯龍比他兜得轉,有的是手段。當着他是阿哥,在外人面前就是吳總,八面威風擲地有聲,該耍心計時耍心計,該鬥狠時也要鬥狠。一隻腳踩在線上,忽左忽右,節奏分寸都要控制好。“薛致遠是前車之鑑。”那天,他與趙輝去極樂湯泡澡,這麼說。趙輝沉吟着:“——不錯。”吳顯龍又聊到周琳:“我下個月新開一家投資公司,想請她過去幫忙。”趙輝一怔:“回頭問問她。”吳顯龍道:“是個人才,別浪費了。”
周琳問起他與吳顯龍的關係。“你若要我去,我就去。”趙輝知道周琳是詫異別墅的事。鑰匙包在盒子裏,俄羅斯套娃似的,大盒套小盒,層層疊疊。包裝紙撕開,東東嘻嘻哈哈地拆,拆到最後也有些意外。吳顯龍開玩笑:“將來你結婚,我就不送禮了。”周琳以爲趙輝會拒絕,誰知竟沒有,也不問他。隔幾日,趙輝自己說起這事:“阿哥是自己人,也沒啥。”停了停,又道,“拒絕別人也要有底氣的,我現在底氣不足。”沒頭沒腦的一句。周琳細辨這話裏的意思,覺得趙輝是有些沮喪了。站在女人的角度,周琳能理解某些男人對理想的近乎癡狂的堅守,像是精神潔癖。以周琳通達務實的世界觀,遇到這類男人,通常是兩種極端,要麼嗤之以鼻,要麼就是崇拜到極點。對趙輝自然是後者。也是一物降一物,沒法子的事。上海話叫“喫死忒儂(愛死你)”。趙輝說,現在說“不”,就跟女人“作”沒兩樣,自己都覺得叫不響,沒意思。周琳靜靜聽着。這時候不能勸,一是難勸,二是勸了也不管用。只有等他自己慢慢消化,慢慢想通。過程會有些痛苦,像溺水的人拼命掙扎,嗆水是免不了的。倒不如放鬆,其實也沉不下去,頂多弄個一身溼。周琳愈是在乎這個男人,便愈是設身處地爲他着想。“身”要保護,“心”亦要照顧好。現在和將來,方方面面都要周全纔是。總之,周琳希望這個男人過得舒服。無論他怎樣,她都無條件支持。趙輝收下鑰匙,她稍有些意外,但絲毫不露,也跟着趙輝,待吳顯龍更親近些,阿哥長阿哥短。一次,趙輝忽問她:“你覺得我是個怎樣的人?”周琳沉吟片刻:“是個靠得住的人。”——通常男人這麼問,便說明心裏有些忐忑,不夠自信。這時候不能答得太快,顯得敷衍;也不能過分捧場,太假,反而讓人難受。最好是考慮再三,然後說句不相干的真話。趙輝果然笑笑:“我不是這個意思。”她問:“那是什麼意思?”趙輝看了她一會兒:“這話不該問你,自己人,不客觀。”說着搖了搖頭。周琳猜他還是看透了她的心思,故意逗她呢。她把他的手拿過來,放在自己掌心,雙手環住。
“我是誰啊?我周琳看上的男人,不會差到哪裏去。”
錢斌分到浦東支行業務部,師傅是老馬。老馬帶徒弟很有些怨氣,之前程家元沒少挨他罵,但錢斌到底不同,趙總的人,再不爽也要多擔待些。掐着手指算,沒幾年便要退休,將來天下是這些年輕人的,自己連綠葉也稱不上,頂多是枯葉,混進土壤變成肥料,供養着這幫小的。老馬想到這,又忍不住悲涼。老關也是差不多的心境。兩個老對頭同病相憐,倒生出些不尷不尬的情誼來。錢斌天賦不高,與當初的程家元半斤八兩,人生得高大,性子卻軟,更加嬌貴些,打不得罵不得,剛進來便做錯一筆單子,學徒期不必擔責,俱是由老馬承下來。老馬一汪苦水,在老關面前倒個稀里嘩啦:“真正是鐵打的師傅流水的徒兒。早曉得當初去考師範,至少每年教師節還有花和卡片收。這些年帶的徒弟,兩隻巴掌翻幾遍,一茬接一茬,喫力不討好。”老關嘆道:“我手裏帶過的,分行副總都有兩三個。”老馬說:“忒沒勁,人家來去匆匆,我們原地踏步,到死一個科員。”老關道:“也怪我們自己,業務部這些年,哪裏摳不出些路子來?人不動就算了,心也一動不動,活該將來赤膊退休。”老關是說氣話,老馬聽了,朝他看。兩人不約而同地生出個念頭來。野豁豁了。業務部各人手裏皆有熟客,兩人是老資格了,加起來數量自是不少。客戶有大有小,資質也是有好有壞,不是存便是貸。那些人因是熟得不能再熟了,程序上也不甚在意,這邊說有個理財產品不錯,利率高,也穩當,那邊資金便徑直打過來,或是索性上門自取,再轉給需要貸款的客戶。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省了中轉,自行消化。一筆好處費抵得上幾年薪水。兩人起初還是戰戰兢兢,做了幾筆,便也不管不顧了。也實在是膽大包天,仗着熟悉行裏的規程,擦邊球打得驚心動魄。政策愈來愈緊,融資也愈來愈難,這扇偏門也是應運而開。旁邊人俱不知情,便是有些察覺,也是各人自掃門前雪,眼開眼閉。人無橫財不富,兩人得了甜頭,又是驚喜又是抖豁,心想着做一筆是一筆,真要被抓到也是天數,無怨尤人。
一日,兩人在食堂喫午飯,忽見趙輝從旁邊過來,因是支行老領導,便起身打個招呼。誰知趙輝微笑着走近,放下餐盤,竟坐了下來。兩人本能地一驚,心跳加速。趙輝只是寒暄,問些錢斌的情況。一頓飯喫得艱難無比,好不容易捱到結束,兩人正要鬆口氣,忽聽趙輝道:
“兩位下午要是有空,來我辦公室一趟。”
從支行到分行,步行不過二十分鐘。兩人抖抖地過去,自忖大限將至。趙輝叫助理倒了兩杯咖啡,依然只說些客套話,諸如勞苦功高、春泥護花之類,完全不提其他。兩人忐忑,猜想便是有事,按程序也該支行先處理,不至於直接捅到分行。但若是沒事,趙輝與他倆又無交情,這麼請上門閒聊家常,似乎也說不通。咖啡喝完,趙輝拿出一份文件,遞過去。兩人接過一看,是份貸款申請報告,不由得互望一眼。趙輝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