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第2/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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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拜託兩位了。”
老關看那份報告,寫得十分簡單,公司資質寥寥幾筆,資金用途與抵押物也是語焉不詳。“趙總,”老關遲疑了一下,“這份報告,好像——”瞥一眼趙輝,竟不敢往下說。老馬耿直些:“您在分行業務部辦,不是更方便?”趙輝道:“我調來分行時間不長,浦東支行是老東家,到底熟悉些。”老關沉吟道:“您也知道,現在貸款這塊不像以前,我們送上去,審批部過不了,也沒用啊。”趙輝微笑:“要是簡單,我也不來找兩位了。論經驗,還有業務水平、辦事能力,我對兩位是信得過的。當然了,行就行,不行也沒什麼——不勉強。”
送走二人,趙輝給吳顯龍打了個電話,說問題不大。那頭道:“別給你惹麻煩。”趙輝嘴巴動了動,出來的卻是“不會”——自己也覺得有些好笑了,怔怔坐着。通常自己跟自己較勁,總是很痛苦。但也有個適應期,像是耐藥性。蘇見仁金錶那次,真的是難受得想死。到錢斌那次,就好很多。這次就更自如些。剛纔對兩人說那番話時,他忽想起薛致遠,差不多的口氣,他趙輝更親切些,走的是軟刀子路線——趙輝愈這麼想,愈忍不住苦笑。不笑就真有些駭然了。過去常聽人說身不由己,覺得不過是託詞,自己的路,如何自己做不得主了?現在才深深懂得其中的意思。吳顯龍那天也是隨口一提,“要真爲難,就算了”。他說沒事——便是有事,也說不出口。彷彿後面有雙手,按住頭往前推,嘴一張,那句話便出來了。水到渠成,再自然不過的。三天兩頭喝醉的人,再說自己酒精過敏,大腳裝小腳,別說人家,自己也覺得做作。趙輝心裏嘆了口氣,走到窗臺前,爲那株龜背竹澆水,瞥見遠處黃浦江彎彎繞繞,間中高樓林立,從這個角度望去,既是看客,又是身處其中。“上海1號”的地基已打了大半,鋼筋層層疊疊,硬邦邦直逼逼,中國第一的模樣似已隱隱可見。別樣的層次感,蓄勢待發的。他記得,那次財經雜誌上的標題便是《“上海1號”,成就金融NO.1》。記者是湊趣、捧場。
那時他竟也有些得意。男人到了一定歲數,說完全不在意NO.1什麼的,也是假話。做“上海1號”時拼了全力,滿腦子俱是效果圖雲頂上那層。下頭是實打實,到了頂上,又是影影綽綽的感性。卻也是畫龍點睛,好或不好,都在那一筆了,做人做事都是如此。李瑩說當年陸家嘴只是單薄的一塊,巴掌大的生活圈,簡潔明瞭,雖不致破敗,相比江那頭,到底格局小得多。那時她家旁邊便是爿菸紙店,再走去幾步,是勞動劇場,幾分錢一張票,場子從未坐滿過。公交車坐一站路,便是浦東公園,裏面綠化不錯,有個“宇宙飛船”,當時算是極刺激的項目了。沒有隧道,過江全靠輪渡,碼頭上鐵絲網攔着這邊去那邊來的人。一聲汽笛,船員用粗繩鉤住,門徐徐打開,兩邊俱是行色匆匆。——倏忽幾十年過去,江上依然船來船往,頂着碩大的廣告牌,頭重腳輕。高樓此起彼伏,形態萬千。竟是望不見人,完全淹沒在這宏大情境中。連陪襯也稱不上。彷彿那些龐大的鋼鐵傢伙纔是活的,自己長腳,自己動彈,自生卻又不滅。彷彿初時便矗在那裏,冷冰冰看着衆生。像畫,更像是中子彈爆炸後的殘景。看久了,會生出些懼怕來。三十九樓的視野,更是雪上加霜。腳不着地,心便是空的。無能爲力的感覺。他忽想到戴副總,那天應該也是這個位置,一模一樣的視角。警察調出監控錄像,戴副總在窗臺上站了大約有半小時,霍地一跳,不知怎會那般決絕。換了別人,新上任多半要換個房間,或是重新裝修一番。新副總是喝過洋墨水的,百無禁忌。趙輝也不在意這些。相比之下,趙輝心態更好些。戴副總的前任,退休前一年得了絕症,不出數月便走了。都說這房間有些邪,連着三任,俱是沒好結果。事不過三。趙輝安慰自己,說不清是豁然還是麻木。他拿出手機,在微信裏翻到“苗徹”,打下一行字:
“兄弟,上來坐會兒?”
——遲疑一下,還是刪了。
陶無忌託了一個在會計師事務所上班的師兄,諮詢跳槽的事情。不到一週,便有了迴音。這事連苗曉慧也瞞着,悄悄遞簡歷,悄悄去面試。對方公司很滿意,問他幾時可以上班。陶無忌猶豫再三,想着還是要跟苗曉慧說一聲,先斬後奏到底不妥。找個機會,陶無忌問她:“我換個工作好不好?”苗曉慧睜大眼睛:“你準備放棄,向我爸妥協了?”陶無忌連忙解釋:“不是妥協,是轉入地下,迂迴作戰,讓敵人放鬆警惕。”這話更像開玩笑了。苗曉慧看了他一會兒,在他肩上拍一記:“少來,我知道你不是這種人。”
他只好再去找胡悅。慣性動作。對着這女孩,陶無忌倒是直接許多,說了面試通過的事。胡悅問:“曉慧知道沒?”陶無忌聳聳肩。胡悅道:“樹挪死,人挪活。換個環境也好。”陶無忌朝她看:“真的?”胡悅嘿的一聲:“跳個槽而已,死不了人。”陶無忌有點兒沮喪:“覺得自己像逃兵。”胡悅道:“少自己給自己下結論,不客觀。”陶無忌道:“那你來。”胡悅想了想:“叛徒。”陶無忌一怔,還未開口,她已笑起來:
“不是真的叛徒,是轉入地下,迂迴作戰,讓敵人放鬆警惕。”
“曉慧說的?”陶無忌語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