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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夜風很涼,吹得人心神一爽,尤其當此生死歸途。小稚已明白了母親的意思,心裏千迴百轉地念道:“已矣兮,寓形宇內復幾時,胡不委心任去留?胡爲惶惶欲何之?富貴非我願,帝鄉不可期……”
這就是他從小背慣了的那首晉陶淵明的《歸去來辭》,這麼想着,細體字句中的意思,他心裏的憂傷苦沸慢慢就靜了下來——原來那些古書是這樣的。人誰無死?千百年前的人也就面對過和他一樣的處境呀。他忽然明白了什麼叫思想與那思想之美。他知道寫這辭的人也無力逃避生死,但他的心是慈悲的,他用一種美麗的思想給人一種依託,教他們用什麼樣的態度走完生命中最後一段旅程。小稚在晚風的吹拂中忽覺臉上溼溼的,但這不是傷心,不是那種自傷運途的傷心,而是一種感動,爲古人那一種慈悲的願力所產生的感動。是呀——寓形宇內復幾時,胡不委心任去留?
——這一個生非由你的肉身能留在這個宇宙之內又有多少光景呢,既已看穿它的短促,爲什麼還要傷心孤憤,何不放開心志,以一種達觀的態度哂笑着看待這一場浮生的生死去留?他把心沉浸入那一個千百年前人的思考中,不知覺就忘了自己這孤苦待死的處境。
前面忽有火光,只一時,裴紅欞與小稚就已要走到東邊的村口了。他們猜得到,出了村口,肯定就有東密的人埋伏着等着出手。但這時忽有火光,那一縷火光跳到小稚的眼中時,只覺眼前一亮,人已從陶淵明的文境裏走了出來。那火光雖黯,卻像是一抹跳躍着的、不甘的生命的光彩,照在了小稚的眼裏。他心裏忽生依戀,忽然孤憤:爲什麼,爲什麼他要這麼甘心地走進死途?爲什麼他不能在死以前對這造物發出最後最惡毒的詛咒,那是他對這世界最後的一點反抗與抵禦!裴紅欞覺得小稚的手在自己手中抖了一抖,心中一傷,幾乎流下淚來。
火光發自村頭一個廢棄的小棚子裏,棚子裏不只有火光,還一下一下地發出擊鐵的聲音。那本是村裏已廢棄的鐵鋪,因爲打鐵的人老死了,那鐵鋪好久沒有人了,不知是誰又捅開了爐火,在裏面一下一下單調地錘着。那聲音雖單一,卻似在這暗夜中訴說着一個人對命運的不甘。小稚母子已走到鐵匠鋪前,一爐黯黯的爐火中,小稚就看到了胡大姑那張寬醜的臉,她一下一下地鼓着風箱,然後,手裏就掄起那把重達七八十斤的大鐵錘,一下一下地在鐵砧上錘着一塊已煅好的生鐵。她似在等着什麼人,見到小稚已到門口,忽開口道:“小稚,過來,給我拉風箱。”
不知怎麼,小稚一見到這個女人,生命中就會產生一種歡悅的衝動。要是平時,他會最快樂地衝進去給她拉風箱的,可現在……他看看母親的臉,輕輕道:“大姑,我要走了。我和娘兩人有事,不能幫你拉了。”
胡大姑沒有抬臉,依舊一下一下地錘着她手裏的一塊發紅的生鐵,“什麼事比打鐵更重要?我跟你講,打鐵是人間最好玩最值得做的一件事了。”